隱身刺客(第3/4頁)

十月九日,一個女人從商場的二層向下跑過扶梯,直接跌在一層的地板上,從她毛呢大衣的四個口袋裏摔出了一部手機、一包濕巾和兩個安全套。她有些神志失常,一個路過的男人慌忙過去攙扶,又在看到她的臉時觸電一般縮回了雙手。她瘋狂地尖叫,捂著臉上的烏青——“假裝賣淫的勒索者”。

十月十日上午八點,一家快遞公司的地區經理的臉上被刺“貨物侵吞者”後,在南郊的公路中間被一個出租車司機叫醒。當天黃昏,一個需要服刑七年的非法集資犯人被第二次送進監獄,他臉上蒙著一塊黑布,但是我們知道,他臉上用利器刻著“越獄者”三個字。

十月份共有十六起已知的臉上刺字事件,其中有兩起用的不是刺青,而是剃須刀片。想要做到高效,就需要適時更換工具,隱身刺客並不拘泥一格。

媒體開始像煞有介事地關注這類事件,甚至要為之追根溯源:刺字,是古代的黥刑,唐宋時期較為常見。烙字,黑奴時代的北美洲,奴隸主用這種方式對付企圖逃跑的奴隸。刻字,埃及人對犯錯的奴隸和罪犯所用的刑罰……

無論如何,假使你犯了罪,又被隱身刺客逮到了,為了掩蓋額頭上的“兒童性侵者”,或者臉頰和下巴上的“盜竊者”“暴力狂”等,你只能學習唐朝人就已經想到的辦法,去某個巷子裏的文身店,讓自認為懷才不遇的古怪店員為自己做一次面部文身,掩蓋住“隱身刺客”送給自己的這份禮物。在店員用嫻熟的技術為你做文身時,你聽著額頭上的聲音,甚至開始懷疑一開始就是他在算計自己。

所以你要提防臉上有復雜文身的人,他們可能犯過罪。當然,如果你犯過罪,那麽你要提防懂得刺青和文身的人。

而我們能做的並不多,即便你的臉上刻有你所犯下的罪行,即便那只隱身怪物永遠不會冤枉你,我們也不能以此為證據逮捕你。

除非你臉上寫的是“謀殺者”。

關於反響

他終於開始挑動這個城市的神經。

1957年9月,有人舉報自己的鄰居在“大鳴大放”時惡意攻擊市委書記,露出了右傾的尾巴,結果那位鄰居在勞改過程中吞下一根鐵釘自殺。如今他年近七旬,在去公園遛鳥的路上莫名失蹤,一天後,頂著“誣陷謀殺”的刺青出現在了街上,驚恐地尋找著回家之路。

1988年6月,有人用一百元錢買到了一張駕照,並於次月開始做短途送貨的工作。有一天黃昏,他在迷迷糊糊中撞倒了一團白色,他不知道那是一頭羊還是一個人,他不敢減速,徑直開車逃離了。事後,他看到貨車的左車頭燈被撞變形,上面有一攤血跡和一團頭發。如今他在小女兒的婚禮後睡著了,醒來後身在一個建築工地,他的下巴上用刺青寫著“肇事逃逸”四個小字。

2009年1月,為慶祝農歷新年,一家周報的特約撰稿人花了一周時間撰寫評論文章,細數了在過去的一年裏,這座城市的成就與缺憾。第二天,報紙到手後,他驚詫地發現主編對自己的文章進行了大量的刪改。撰稿人同周報的合作以一場永遠得不到判決的官司告終。一年後,周報的主編被調去一所中專做招生辦主任,不過一場午休的工夫,在他後移的發際線的前面,寫著:“欺瞞者”和“暗箱操作”。

不斷有人失蹤,他們有人被刺青,有人被烙鐵燙字,有人被手術刀刻字並用黑線縫合。

“隱身刺客”並不關注謀殺事件的兇手是否應該被判死刑,或者盜竊者是否應該被砍下雙手,他似乎更鐘情於靈魂層面,當過去犯下的罪孽被重新昭彰,便開始有人去寺院燒香,去教堂懺悔,在報紙上登道歉信,甚至因為一件小事去公安局自首。

曾經讓自己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的借口不再奏效,每個人突然變得清醒起來,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是對是錯,知道自己的罪孽尚未得到救贖。

每個人都被迫重新面對自己的歷史,年齡成了負擔,在過去的混亂的半個世紀裏,有些罪行被徹底遺忘,只有隱身刺客事無巨細地記得一清二楚,帶著一套工具,耐心地尋找犯下那些罪行的人們。

隨著我們調查和抓捕隱身刺客的行動屢次落空,社會上開始出現一種共識——就像撒謊時心跳會加速,做愛時身體會發熱,隱身刺客刺在你臉頰上的文身也不過是一種犯罪後的自然反應。

五角星

不管在哪個群體中,總會有一個人思維靈活。這個人出現後,我們開始用紅點標記已知的受害者們醒來的位置,它們幾乎分布於整個城市的各個角落。這時候另一個思維靈活的小姑娘站了出來,當我們用藍點標記已知的受害者們失蹤的位置後,驚人的效果出現了,它們全部都在十個十字路口附近。當我們把這些十字路口用黑線連接起來,那十個位置正好是一個標準的五角星的十個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