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你的調子還是太低。”我對格雷琴說,“所以聽起來很平淡。你至少得提高一個音才行。就像這樣。”我唱出我希望她唱的那個聲部。

“我就是這麽唱的。”格雷琴說。

“不,你唱得比這個低。”我說。

“那就是你唱錯了音。”格雷琴說,“因為我唱的就是你唱的這個音。來,接著唱。”

我清清喉嚨,唱出我要她唱的那個音。她跟著我唱,配合得很好。我停下來,聽著格雷琴唱。她走調了。

“唉,該死。”我說。

“我說過了。”格雷琴說。

“要是能把這首歌調出來就好了,你可以聽著音調跟唱。”我說。

“你要是能把這首歌調出來,我們就不需要自己唱了。”格雷琴說,“像文明人那樣坐下聽就行了。”

“說得好。”我說。

“一點兒也不好。”格雷琴說,“我向你發誓,佐伊。我知道去新殖民的星球會很艱苦,我準備好了。但要是知道他們會拿走我的手持終端,我肯定會選擇留在伊利星。來,說吧,罵我淺薄。”

“淺薄。”我說。

“然後說我說錯了。”格雷琴說,“你敢嗎?”

我沒有說她說錯了。我明白她的感受。對,承認你懷念你的手持終端很淺薄,但你從小到大一直能在手持終端上調出所有的解悶項目:音樂、節目、書籍、朋友,然後有一天不得不和它說再見,你肯定會活得很痛苦。非常痛苦。“困在荒島上只能砸椰子殼玩”的那種痛苦。因為手持終端是無可替代的。是啊,門諾派教徒帶來了他們的小圖書館,但絕大多數書籍都是《聖經》、農墾指南和少數幾本“經典”,《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在裏面算是年代最近的了。至於流行音樂和其他娛樂項目?唔,和他們不怎麽合得來。

顯而易見,有些門諾派青少年看著我們其他人戒斷娛樂覺得很好玩。我不得不說,這幫家夥沒什麽基督徒的精神。但另一方面,降落洛諾克星之後,只有他們的生活沒有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換了我是他們,看著一群人哀嘆離了某個玩具生活變得多麽艱難,我大概也會有點得意揚揚吧。

我們做的事情就是人們遇到匱乏時的行為:適應。自從降落洛諾克星以來,我沒有讀過一本書,但已經在《綠野仙蹤》全集的等待名單上了。沒有錄制的劇集和娛樂節目,但莎士比亞永遠不會讓人失望;從周日開始將有連續七天的《第十二夜》讀者演出。水準肯定不會太高(我聽過了幾個人的朗讀),但恩佐負責朗讀西巴斯辛的台詞,他發揮得不錯——實話實說,這是我第一次現場欣賞莎士比亞戲劇,也是第一次在校園慶典外看戲劇表演。再說除了這個也沒什麽其他事情可做。

至於音樂,唉,情況是這樣的:降落後只過了幾天,有幾位殖民者翻出吉他、手風琴、手鼓和其他樂器,開始嘗試合奏。效果當然很差,因為大家都不了解其他人的音樂。和麥哲倫號上的情況差不多。於是他們開始教別人學習自己的歌曲,有人唱,很快也就有人來聽了。就這樣,在宇宙的盡頭,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洛諾克殖民地重新發明了“賽歌會”——這是老爸的叫法。我說這名字很蠢,他說他同意,但其他的叫法(“亂唱會”)更不好聽。這我就沒話說了。

洛諾克賽歌會(他們現在自己也這麽叫了)接受點歌,但這個點歌的意思是點歌者自己來唱他點的歌。要是樂手不會伴奏,你還得先唱幾遍,讓他們學會才行。這就引出了一個好玩的變化,歌手開始清唱他們喜愛的歌曲,一開始是單人,慢慢變成組合——賽歌會觀眾有可能也會加入。人們先排練好再來參加逐漸變成了一種自覺,這樣觀眾就不需要在音樂變得悅耳前遭受幾輪折磨了。

無可否認,有些組合編排得比其他人好,說句禮貌的話,聽某些人唱歌還不如聽貓洗澡的慘叫呢。不過到現在,賽歌會開始幾個月後,人們逐漸找到了感覺。也有人帶著新歌來會場清唱。最近幾場賽歌會上最流行的歌是《開上我親愛的拖拉機》,講述一名殖民者向門諾派教徒學習駕駛手扶拖拉機的故事,之所以是門諾派教徒,是因為只有他們會操縱無電腦的農耕機器,因此肩負起了種莊稼和教其他人使用這些機器的重任。歌曲的結尾是拖拉機被開進了溝裏。這首歌源自真實生活。門諾派教徒覺得很好玩,雖說代價是一台拖拉機的損毀。

關於拖拉機的歌曲與我們以前聽的音樂相差十萬八千裏,但另一方面,無論從什麽意義上說,我們和以前的我們也有這麽遙遠,所以也挺適合這兒的。從社會學意義上說,再過二十到五十年,無論殖民聯盟是否允許我們聯系其他人類,洛諾克星都會發展出獨有的音樂形式。估計會叫洛諾清唱,或者賽歌諾克,或者其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