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家在江寧府被押入獄的事情還沒傳回安陽縣。

林悠在燈下縫著一只左右互通的暖手套,讓韓霽冬天坐在那裏看書的時候暖暖手。

這是宓家嫂子月氏教她的縫法,方法簡單,讓不善女工的林悠也能完成。

韓霽坐在書案後頭看林悠被老楊打回來的那幅山水畫。

“這幅山水圖我看著挺好的,布局精妙,把山高水長都表現出來了。”韓霽對林悠的畫一向有很高的評價。

林悠也覺得納悶:“我也說挺好的,可老楊非說沒有國畫的意境,說我還是在描工筆。”

“然後我問他國畫的意境是什麽樣的,他又說不出來,讓我自己琢磨。”

韓霽盯著畫看了一會兒,猜測道:

“莫不是覺得你這畫……沒有新意?”

林悠不解:“要有什麽新意,他讓我照他教的畫的。”

“他興許並不想讓你完全按照他教的畫。”韓霽說。

林悠將暖手套收了線,拿到書案前遞給韓霽讓他試試。

韓霽自然而然的接過暖手套,將兩只手從兩頭揣進手套裏,只覺得這暖手套比他用過的任何一個都要輕便舒服。

問:“怎麽這麽輕?裏面裝的棉花嗎?”

林悠拿起畫筆,思考著要怎麽畫出老楊說的意境,隨口回道:

“不是棉花,是鴨絨。”

鴨子身上的絨毛不多,要聚集這麽多做成暖手袋可不容易,韓霽看著她燈下側顏,肉嘟嘟的臉被朦朧燈光照著,嬌憨憨的。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韓霽趕忙將目光移開,這時林悠已經開始重新繪畫,先前韓霽的提醒倒是給了她一些靈感。

老楊說不定就是要她將自己理解的山水用筆墨畫出來,並不是一味的要求林悠完全照著他的筆法走向。

對於繪者來說,這是有道理的,因為每個人所見、所想都不同,畫是照本心,一個成熟的畫家能夠將他眼睛所看到的美景在筆端用自己理解的線條勾勒出來,因此就算是同一景色,讓不同的畫家描繪出來都是不同的。

老楊畫的是他見過的山水,林悠沒見過,所以畫不出他的意境。

但林悠腦中也有自己所見、所想的山水風景,她完全可以畫自己的山水。

這麽想著,林悠興致所至,將兩邊燈罩裏的燭火全部點燃,使書房亮如白晝,她鋪陳一張新的畫紙,根據腦中勾勒出來的畫面,調配出了底色。

老楊教她的是水墨山水畫,可林悠是見過五光十色風景的人,她想把那些風景的顏色都展現出來。

從她開始不受任何幹擾專注繪畫,韓霽就始終立於一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九娘繪畫,看著她從第一根線條落筆,到忘我的銜著幾支畫筆揮毫潑墨,這親眼見證一副畫從有到無的視覺沖擊感太強大,以至於韓霽竟也看得入神,一步都未曾挪動。

足足兩個小時,林悠由心出發的嶄新畫作問世,布局精巧,顏色靚麗,乍一眼看去,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幅畫,而是真的美景般。

滴翠群山隱隱於清晨的暮色之中,山水秀麗,峽谷險峻,兩岸連綿起伏的山巒,郁郁蔥蔥的樹木,遠處山頂繚繞的雲霧……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真實。

是韓霽從未見過的景色,癡癡盯著畫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

“這是……何處?”

林悠將銜在口中的筆放下,敲了敲略酸的腰,回道:“三峽。”

韓霽恍然,不知不覺吟誦出詩句:

“【十二巫山見九峰, 船頭彩翠滿秋空。朝雲暮雨渾虛雨, 一夜猿啼明月中。(注:陸遊)】古人所雲,誠不欺我。妙哉。”

林悠自旁邊水盆洗手過來,說道:

“這顏色還是匱乏了些。”

韓霽驚訝:“這般豐富的顏色,你仍覺得匱乏?”

林悠點頭,指著畫中幾處解釋:

“像此處翠色,不該上下一致,樹峰有朝陽刺破雲層的光亮,應該用更明亮的碧色;此處緋紅落花,唯有丹朱一色,濃淡深淺不夠多樣……”

韓霽問:“顏色不就那幾種?”

林悠嘆息,男人眼中的色卡天生沒有女人敏感,但她還是想跟他分享分享:

“顏色的分類很細致的。就拿五正色中的青色來說,青色主要分群青、石青、天青、景泰藍、靛藍、黛藍等,其中群青又分藏青、佛頭青等;石青又分湛藍、鈷藍、寶石藍等等。每一種顏色都是特有的,是不一樣的。不過很多顏色都在藏在石礦中,並不能尋常見到,更別說用了。”說到這裏,林悠真是懷念現代什麽顏色都能搞到。

韓霽確實是第一次聽人說顏色,見她講的頭頭是道,心生佩服,並且對她所說的那些精彩顏色生出了向往之心。

不過,提到顏色藏在石礦中,韓霽腦中似乎閃過一些文字,但閃得太快,讓他一時沒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