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烏拉斯—阿納瑞斯

在飛船穿越軌道之前,整個觀景舷窗上全是烏拉斯星球的畫面,這個雲層掩映之下的青綠色龐大星球真是美輪美奐。不過,飛船接著轉變了方向,其他星球隨之進入視野。阿納瑞斯也在其中,就像一塊明亮的圓形石頭,不知是怎樣的巨手將它擲落在那裏。它似動非動,永無休止地旋轉,同時又創造著時間。

他們帶謝維克參觀了整艘星際飛船。“戴夫南特號”飛船跟“警惕號”貨運飛船之間有天壤之別。從外部看,飛船像一個用玻璃和金屬線做成的雕塑,樣子十分怪異,而且脆弱不堪;它的外形根本就不像一艘飛船,更不像個交通工具,連船頭船尾都沒有,而它此前最遠也只能進行行星間的航行。飛船內部則像一幢建築一般寬敞堅固。每個房間都很大,私密性很好,墻上鑲著木板或織物,天花板也很高。另一方面,這也是一幢窗簾拉得很嚴實的房子,只有少數幾個房間有觀景舷窗。飛船裏一片死寂,連駕駛台和發動機房也都異常安靜。船上的各種儀器設計得樸實無華,一看就知道它們是為星際航行服務的。飛船裏還有一個供消遣娛樂的花園,花園中的光線跟太陽光一樣,空氣帶有泥土和樹葉的芬芳;當飛船進入黑夜時,花園中的光線也會暗下來,舷窗裏則會映現星空的景象。

到目前為止,這艘飛船經歷過的星際航行都只有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的時間。但是,這樣一艘近光速飛船也有可能承擔其他更艱巨的任務,比如飛上幾個月去勘探某一個星系,或者在船員們生活或勘查的某個行星軌道上繞行上好幾年。因此,飛船建造得非常寬敞、人性化、很宜居。它的風格既不是烏拉斯的奢華也不是阿納瑞斯的簡樸,而是兩者的平衡,其中透著一種隨心所欲的優雅,那是經由長期實踐才能達到的境界。

它就像一個人,心滿意足、神思悠遠地過著自我約束的生活,但卻不為任何約束所苦。船員中有一些海恩人,他們都喜歡思考,彬彬有禮,體貼周到,有一點兒憂郁,很少會沖動。他們中年紀最輕的也比飛船上的任何一個地球人顯得老成。

不過,謝維克並沒怎麽關注過飛船上的這些地球人和海恩人。在化學推進劑的作用下,“戴夫南特號”以慣常速度前進著,從烏拉斯前往阿納瑞斯的這趟旅程需要三天的時間。在這三天裏,只有別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才會開腔;他欣然回答別人的提問,卻很少向別人提問。飛船上的那些人,尤其是年輕人,都不由自主地受他的吸引,似乎他身上有某種他們所缺少或者希望自己能擁有的東西。他們經常在背地裏談論他,在他面前卻又顯得很羞澀,而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只是一門心思想著前方的阿納瑞斯,想著自己枉然的希望和不渝的諾言,想著失敗,想著自己心靈中那些終於得以開掘的寶藏,想著生命中的快樂。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已然從牢籠中解脫的囚犯,如今正趕回家跟家人團聚。對現在的他來說,一路上見到的所有事物全都流光溢彩。

回程的第二天,他在通信室裏通過無線電跟阿納瑞斯聯系,先是用PDC的波長,現在則是用首創協會的波長。他坐在那裏,身子前傾,忽而聆聽對方說話,忽而用清晰而富於表現力的母語滔滔不絕地應答,忽而又用閑著的那只手打著手勢,似乎對方能夠看到他似的,偶爾還會大笑幾聲。“戴夫南特號”的大副、一個名叫凱索的海恩人,一邊操縱著無線電裝置,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昨天晚飯之後,凱索跟船長及其他船員跟謝維克一起待了一個小時,當時他問了——用海恩人特有的那種平靜從容、不帶半分勉強的提問方式——很多關於阿納瑞斯的問題。

終於,謝維克轉過身來對他說道:“好,可以了。其他人可以等我到家之後再聊。明天他們會跟你聯系,安排入境程序。”

凱索點了點頭,“你聽到了什麽好消息吧。”

“是的。至少有一些是,用你們的話說,令人振奮的消息。”他們只能用伊奧語交流,謝維克比凱索說得流利一些,凱索說伊奧語時有些僵硬,嚴格地遵循著語法的要求。“著陸的過程肯定很令人興奮。”謝維克接著說道,“到時候會有很多的敵人和很多的朋友。好消息就是朋友們……比起我離開的時候,朋友的數目似乎多了些。”

“你著陸時面臨著遭受襲擊的危險,”凱索說,“到時阿納瑞斯港的工作人員應該有把握控制那些反對派人士吧?他們不會故意叫你下去、讓你被人謀殺吧?”

“呃,他們會保護我的。其實我自己也是一個反對派,這樣的風險是我自找的。你看,作為一名奧多主義者,這是我的權利。”他沖凱索笑了笑。海恩人的神情嚴峻,沒有對他報以微笑。他大約三十歲,很英俊,有著跟西蒂安人一樣的高個子和淺色皮膚,不過跟地球人一樣毛發很少,五官輪廓清晰、線條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