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時間的繡帷 A TAPESTRY OF TIME CHAPTER 72

尼泊爾

伊麻孺僧院

凱特把大衛的頭扶起來,讓他用陶杯裏的水咽下抗生素。最後一點兒水從他的嘴邊流了出來,凱特用自己的襯衫擦掉了水。整個早上他都處於半昏迷狀態。

凱特又打開了那本日記。

我帶著我的人穿過地道,蠟燭舉在前面。我們快到了,但我停了下來,舉起雙手。後面的人一陣跌跌撞撞。我聽到什麽了嗎?我把我的調音叉插到地上,看著它,等待著結果。如果它震動起來,那我們附近就有德國人在挖地道。由於害怕和他們的隧道連上,我們已經廢棄了兩條通道了。廢棄第二條的時候我們在他們下面放了炸藥,希望能阻止他們的工程進展。

叉子沒動。我把它放回我的工具腰帶裏,然後我們繼續朝黑暗深處走去。蠟燭在土石混雜的墻壁上投下暗弱的人影。灰塵和小石塊沿路落到我們頭上。

然後連綿不斷的土雨停了。我擡起頭,把手中的蠟燭湊過去,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麽。

我轉過身大叫:“退後!”與此同時,天花板塌了,地獄從中傾瀉而出。我被撞倒在地上,蠟燭的微光熄滅了。掉下來的石塊砸斷了我的腿,我幾乎要暈過去了。

那些德國人跳了下來,實際上,就站在我身上。他們開始開火,馬上就殺掉了我的兩個部下。我只能從他們的機關槍槍口的閃光和那些人的慘叫聲中知道這場屠殺。

我拔出我的手槍,在零距離朝他們開火,殺掉了最開始下來的兩個人,他們肯定要不是以為我死了,要不就是在這片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我。更多人擁了過來,我又朝他們開槍。五個,六個,打死了他們七個人了,可他們的隊伍看起來像是無窮無盡。大概是一整隊人馬,準備通過地道沖到協約國防線後方。然後會是一場大屠殺的。我沒子彈了。我扔掉了空槍,拿出一顆手榴彈。我用牙齒拉開撞針,用盡全力把它扔進了上方德國人的地道,正落在新一撥士兵的腳下。當那些人跳了下來,一邊沖過來一邊朝我開火的時候,兩秒鐘的時間也顯得好漫長。然後爆炸把他們掀倒,炸塌了他們的隧道,讓我周圍的這兩層隧道都垮了下來。我被埋住了。我站不起來,也爬不出去,碎片讓我窒息,但此時突然有雙手放在我身上——

護士在我身邊,正扶著我的頭,擦去我額上的汗水。

“他們在等著我們……在夜裏連上了我們的地道……毫無機會……”我試著解釋道。

“那些都過去了,只是一個噩夢。”

我把手放到自己的腿上,似乎摸一摸它就能讓抽痛平息似的。噩夢沒有過去,它永遠也不會過去。每天晚上,出汗和疼痛都變得更嚴重——她一定也看到了。

她的確看到了。那個白色的瓶子在她的手中,我說:“只喝一點點。我已經能擺脫它了。”

我喝了一大口,那只惡獸退去了。然後我終於睡了個好覺。

我醒來的時候她還在,在角落裏做針線活兒。在我邊上的桌子上,放著三個小小的“一口悶”酒杯,裏面裝著暗褐色的液體——一個白天的量的鴉片浸劑,含有我極其需要的嗎啡和可待因。感謝上帝。我又在出汗了,疼痛也隨著汗水回來了。

“太陽下山之前我就回家。”

我點點頭,喝下第一份。

每天兩小杯。

她完成工作之後,每天夜裏晚餐之後都給我讀書。

我躺在那裏,時不時插進幾句俏皮話和機智的評論。她聽到以後就笑了,有時候我會說得太粗俗,她就會玩笑式地懲戒我一下。

疼痛幾乎是可以忍受得了。

一天一小杯。

自由快要來臨了,但疼痛很頑固。

我還是無法行走。

我以前一輩子都在礦道裏,在黑暗封閉的空間中生活,但我再也受不了那樣的生活了。也許是因為這陽光,也許是因為這新鮮的空氣,也許是因為躺在床上,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一個月過去了。

每天快到下午3點鐘的時候,我就開始倒數離她回家還有多久。一個男人,等著一個女人回家。這整個句子的主語似乎都讓人懷疑。

我一直堅持要她別在那家醫院工作了。病菌,轟炸,還有那些沙豬。我一直試著想讓她答應,她完全不聽。我贏不了,我連一條能站起來的腿都沒有,我都沒法把自己的腳落到地上。更糟糕的是,我也漸漸放棄了,開起和我自己有關的瘸子笑話來,甚至對我自己開。

通過窗戶,我看到她沿著小路走來。現在幾點?兩點三十。她來早了。另外——有個男人和她在一起。我在這裏待了一個月,她從沒把追求者帶回家裏過。以前我從沒想到過這個問題,而現在,它以最最糟糕的方式突然襲來。我掙紮著想要把窗外看得更清楚些,但我看不見他們了。他們已經進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