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竊賊與盜版者

現代藝術博物館藏在街面以下。一系列透明的管道、露台和回廊繞著城市的髖部蜿蜒,活像繁復的玻璃腰帶。這般安排讓博物館裏光線充足,此外如果你低下頭,還能看見城市的腿在赫拉斯盆地慢慢畫弧。

我們端著臨時物質做成的咖啡杯,在一條條回廊間穿梭。我心情愉快。藝術總能讓我平靜,盡管好多當代最新作品都潛藏著暴躁、好鬥的能量,隨處可見噴薄的色彩和尖銳的邊緣。米耶裏一臉無聊。在看一系列水彩畫時,她發出奇怪的哼歌聲。

“對藝術不怎麽熱衷,嗯?”

她輕聲笑了。“藝術不該是平面的、死的,”她說,“它應該被歌唱。”

“我相信這裏人管那叫音樂。”

她給我一個淩厲的眼神,之後我就管住了嘴巴,滿足於獨自欣賞年代較早的抽象作品以及學藝術的女學生。

沒過多久,魂靈兒盜版者出現了。

米耶裏從她的雇主處拿到索伯諾斯特特工的公共密鑰之後,給對方發送了共同記憶。在博物館接頭是我的主意。這裏的隔弗羅結構很好:展品周圍有足夠的公共空間,也就是廣場,既讓人不至於有什麽暴力舉動,同時又允許完美的隱私,讓人可以安靜地交談。不過我沒料到他們會來這麽多人。

一個小女孩正在欣賞一幅畫,畫面是一群大象在納內迪峽谷優雅地覓食,她碰了碰自己的鼻尖;一對手拉手走過的情侶用完全一樣的動作碰碰自己的鼻尖。情侶的步子與一個高挑的藝術女學生一模一樣——女學生穿了件挺暴露的上衣,我忍不住盯著瞅了好幾眼。整整一家子盜版者從旁邊走過,紅發逐漸稀疏的父親哈哈大笑,與兒子的笑聲恰好同步,感覺怪怪的。此外還有好多,人群裏到處都是,把我們圍在中間。他們分別在自己的隔弗羅上打開某些部分,標記自己的位置。奇怪的是,我對他們的做法很熟悉,這種熟悉來自遙遠的過去,來自我作為人類在地球的日子。

“他們想趕我們去什麽地方。”米耶裏對我耳語,“這邊走。”

最後我們來到一處大露台,玻璃門將它與博物館主體分隔開。一大池淺水裏立著三座噴水雕塑,用鋸齒狀的金屬片和有機物拼成,很像圖騰。一小段共同記憶附著其上,說明制作雕塑的材料是丟棄不用的默工身體部件。雕塑的縫隙間淌出涓涓細流:流水聲本該讓人放松,可惜卻讓我想起鮮血。

露台上站滿了盜版者,也許有二十個。其中一隊人牢牢把守住玻璃門,切斷任何逃跑的可能。

出乎我的意料,米耶裏好像挺喜歡那些雕塑,站在水池前一動不動。我只好碰碰她的胳膊,“我覺得時間到了。”

“好。”她說,“記住,由我來說話。”

“請便。”

一個大約六歲的黑人小女孩朝我們走來。她穿著一條耀眼的藍裙子,兩根馬尾辮從腦袋兩側伸出來。她碰碰自己不起眼的小鼻子,那動作已經太過熟悉。“你們是異星客?”她問,“你們從哪兒來?我叫安娜。”

“你好,安娜。”米耶裏說,“不必再演了,在場的都是朋友。”

“小心無大錯。”說話的是個長了一雙美腿的藝術學生。她站在我們身後,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素描本。

“給你們一分鐘。”這次發言的女人穿了條萬花筒一樣的裙子,與一個年輕男人手牽手站在露台的欄杆邊,“說清楚你們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安娜補上結語:“一分鐘過後,我們就要自己動手找答案了。”

“你們總不至於想在這兒搞什麽名堂吧,”米耶裏說,“周圍到處是廣場。”

安娜微笑。“我們總是跟廣場打交道。”她說,“五十秒。”

“我的雇主效力於你們的拷貝父。”米耶裏道,“我們需要協助。”

年輕的紅發父親一面安撫哭泣的寶寶一面說:“拿印章給我們看。”

“我們很樂意效勞,”藝術學生說,“但你們得先拿印章給我們看。”露台上突然一片肅靜。表面上有些人依然談笑風生,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倆身上。

“共同盛業需要保密,這點你們比我更清楚。”米耶裏道,“我們找到了你們,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們的身份?”

“親愛的,這還不夠呢。我們是瓦西列夫。對於共同盛業,我們的激情無人能及。”安娜伸出一只小手,抓住米耶裏袍子邊緣,“你多半是為哪個微不足道的非始祖部落賣命吧,你這種單體別想指揮我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不平整的、形似方糖的牙齒,“時間快到了。也許我們該看看你那漂亮腦袋裏都藏著些什麽東西。”

“我們所需不多,”米耶裏說,“只是工具。用於模擬隔弗羅的工具、火星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