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母親(第3/4頁)

蕭菁非常刻意地露了一個笑臉:“媽媽,你知道嗎,有人向我求婚了。追求我的人那麽多,求婚的倒是頭一次見著。你猜我是怎麽回應的?直接拒絕,比一巴掌掄到他臉上還要狠。哈哈。那人是航天母艦艦長,非常著名。我這麽說,你大概能猜出是誰,可我就是看不慣他。”

蕭菁又停住了,不知道下面說什麽好:“爸爸總是忙,好像離了他,地球都不會轉似的。我和他見面的機會不多,很多時候見面也是以爭吵結束,你知道爸爸很固執己見……但至少能見到。媽媽,我已經七年沒有見你了,我想你了,非常想你。”

盯著攝像頭,蕭菁沉默了幾秒,說:“媽媽,我愛你,給我回信,一定。”

蕭菁彈動手指,將這封視頻信發送到母親的電子郵箱。

然後就是等待,近乎無盡的等待。

在等待中,蕭菁開始擔心:要是查莫斯找的地址不對,怎麽辦?要是母親有事,沒有看到那封信,怎麽辦?要是母親看了那封信,卻不回信,怎麽辦?

十多個小時在等待與擔心中過去,植入系統終於彈出提示:收到母親的信了。蕭菁早就把這條信息設置為最高等級,因此它直接在她的視網膜上顯示。“傳到辦公電腦裏,投影出來。”片刻之後,光影交錯間,母親的全息投影出現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她規規矩矩地端坐在椅子上,身穿傳統天主教信徒的服飾,只是胸前顯眼的位置有緋紅的Ω符號,說明是奧米伽學派的。蕭菁驚訝地注意到,母親的整個面容都很顯老,皮膚泛白,顆粒感明顯,栗色的眼睛纏繞著深深的皺紋,只有金色的頭發還閃著記憶中的光澤。容貌上,蕭菁最為遺憾的是自己沒有繼承母親的金發,而是遺傳了父親的黑發,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非常羨慕母親的那一頭金發——然而現在那金發大部分都被黑色帽子無情地遮住,無從欣賞了。

這是我媽媽嗎?刹那間湧出的陌生感幾乎擊倒了蕭菁。她伸出手去,想摸摸媽媽的臉,可她和媽媽之間隔著數萬千米。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個光與影構成的虛像。

安柏·希爾娜看著攝像頭,沉默不語,良久,才開口說話:“我這輩子唯一的錯誤,也是最大的錯誤,就是答應你父親的求婚。”

04.

“在那之前,我是個虔誠的奧米伽,高中一畢業就成了全職傳教士。每周四,我穿上樸素的裙子和便鞋,在包裏裝滿奧米伽的雜志和其他的出版物,去我家附近的聚會所。我在那裏和一群奧米伽碰個面,然後出發去我們的指定區域傳教。

“傳教的目的是使人皈依,從而拯救他們的生命,而向他人傳教也是奧米伽拯救自己生命的一種方法——從孩提時代起,我就被這樣教導。傳教是我唯一的使命和生活方式。我們會一條街一條街、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地敲門詢問,並遞上奧米伽版《聖經》。有的人會很禮貌,但多數人會很生氣,時不時會有人在我面前摔門或大叫,不過大部分人根本不會應門。但這些都沒有影響我的熱情。每周三次的聚會使我從不斷被拒的打擊中重拾信心。我們知道那些人在‘奧米伽點’裏總歸是要死的,所以也就不會太把他們的侮辱放在心上。

“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奧米伽。我們與那些世俗之人,幾乎沒有任何社會接觸,因為我們必須遠離他們的腐蝕。如果要和世俗之人建立關系,這種關系的唯一目的就是使之皈依奧米伽學派。

“我,我們活在自己的社會裏——直到你父親的出現。

“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當時我天真地認為,是仁慈的上帝把你父親——那個在全世界面前拯救了地球和人類的英雄——送到我面前。我哪裏會想到,英雄的背後居然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無神論者。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很多年以後,我才想明白,你父親不是來自上帝的恩賜,而是來自上帝的考驗,對我是否對上帝忠誠的考驗。你不可以愛這個世界,因為那會減損你對上帝的愛。很遺憾,上帝失望了,卑微的我沒有能經受住考驗。我沉淪了,我腐壞了,我墮落了。我同意了你父親的求婚。

“結婚之前,我就知道你父親是無神論者。那個時候,我真的是被荷爾蒙沖昏了頭腦。我以為天主教徒與無神論者在婚姻生活中可以共處。甚至,我還天真地自認,靠我的虔誠,可以改變你父親的信仰,將他轉變為上帝的子民。

“然而,我可恥地失敗了。他是那麽頑固,我的所有努力都以失敗告終。尤其是你出生以後,當我要在你的命名日為你洗禮時,你父親居然派人強行將你帶走。

“在你是否應該信教的問題上,我和你父親展開了一場場有形無形的較量。但最終,你三歲的時候,你父親把你送到了中國錦州的老家,由奶奶養育,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