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泰德相會(第3/7頁)

人都是會撒謊的,主要是指用口頭語言撒謊。盧文釗采訪過許多人,其中大部分沒有說實話。但肢體語言不會。簡單的,如摸鼻尖、撓眉毛、搔後腦勺,都會透露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很多時候,盧文釗不願意上前去問(因為這很有可能得到的是謊言),而願意在一旁觀察,得出自己的結論。

現在,他一個人坐在“白銀時代”酒吧裏,琢磨那些進出酒吧的人的故事:他們是誰?幹什麽的?為什麽會離開地球,來到火星呢?顯而易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基督徒在胸前虔誠而熟練地畫著十字,說:“我要去火星傳播上帝之道。”

“我為什麽要去火星?因為它在那裏。”探險家激動地借用別人的話,“火星會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山川和峽谷。”

“對於我來說,不管有沒有證據,火星上一定存在生命。我打心底裏相信:在火星上的某個地方藏著一個伊甸園——一個潮濕、溫暖的地方,在那裏,火星生命欣欣向榮。”火星人迷說,“我來火星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樣的伊甸園。”

科幻迷沉默了片刻,說:“我已經去過很多次了,在小說和電影裏。”他補充說,“人們總是認為科幻迷只喜歡胡思亂想,我想讓大家知道,科幻迷也能腳踏實地地做些事情。”

那麽我呢?我真的是為了戰勝鐵族而來火星研究鐵族的嗎?事實上,來了火星之後,我什麽都沒有幹啊!

恩諾斯呢?

奧克塔維婭呢?

每個人都有來火星的理由,即使是借口。那麽,鋼鐵狼人呢?他們為什麽千裏迢迢地跑到火星來?他們來火星幹什麽呢?不會就是為了迎接人類殖民火星做準備吧?

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酒吧。是恩諾斯。他徑直走到盧文釗對面坐下,臉色有些陰沉。“看新聞了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盧文釗答道:“你說哪條新聞?為解決火星與地球之間的矛盾,地球同盟將向火星派出全權特使?還是反科技恐怖組織‘天啟基金’二號人物‘芥子氣’在非洲金沙薩被捕?抑或是第五屆世界狗聯大會將‘全世界吃狗肉的人聯合起來,爭取我們吃狗肉的權利’作為今年的遊行主口號?”

“汪麟東看望靳燦。”

“當然看到了。我把靳燦設為重點關注對象,關於他的每條新聞我都能在第一時間收到。”

“你崇拜靳燦?”

“是啊。”盧文釗進一步說,“如果我要制作一塊腰牌,我會在腰牌上寫下‘終生崇拜靳燦’;如果我要鐫刻一枚印章,我會在印章上刻下‘靳燦門下走狗’;如果我要出版一部書,我會在扉頁上印著‘獻給我最崇敬的靳燦’。”

“年輕的時候,我也崇拜過一個人,就是新聞裏的另一個主角,汪麟東。”恩諾斯說,“那年我才15歲,看到了汪麟東的《大同新書》,深深地為裏面的內容所震撼。我覺得,裏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為我而寫,而我就是為了讀到《大同新書》而出生的。我成了汪麟東的忠實崇拜者,追隨他,關注他,模仿他,以至於有一段時間,說話、做事、走路、睡覺都像他,別人都叫我‘雞蛋小汪’。知道什麽意思嗎?是說,我外面是白的,裏面是黃的,整個人就是小汪麟東。

“那幾年,正值‘五年浩劫’之後的黃金年代,洋溢著樂觀主義的《大同新書》大受歡迎。其受歡迎程度你可能無法想象,在頂峰的時候,就算是歌神桑切斯也望塵莫及。隨後汪麟東出版的所有書:《大同新書(續)》《再說大同社會》《大同新書全解》等我都一本不落地看了,甚至包括一些冒名頂替的偽作。”

盧文釗記得書上是這麽評價汪麟東的:修身、治國、平天下。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向來有比國更為寬泛的概念,那就是天下。與之類似,大同思想也貫穿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始終。汪麟東的貢獻在於,將天下大同的思想從故紙堆裏發掘出來,並用當代年輕人耳熟能詳的語言進行包裝和演繹,使之成為新時期的顯學與熱學。

恩諾斯繼續說:“我就像貪婪的海綿,把帶著汪麟東這個標簽的水,不加分辨地吸納到體內。然而,隨著讀的書越來越多,漸漸地,我對汪麟東的熱情減退了。一個主要原因,我發現汪麟東在《大同新書》之後,再無振聾發聵之作。他之後的作品,不過是《大同新書》拙劣的翻版,而一再重復,讓人大倒胃口。

“也許是意識到這一點,汪麟東很快停止寫作,改行從政。不得不承認,從政之路,他走得一帆風順,如今已經貴為地球同盟執委會七大元老之一。然而,我對於他的崇拜,就像我的青春一樣,早就消失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