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二人與長老(第3/4頁)

程尼斯以赤裸裸的輕蔑口吻答道:“這種事,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普利吉立刻臉色煞白,使盡力氣才轉過身去。當天,他們兩人沒有再作任何交談。

那是一個靜寂無風的寒夜。普利吉聽到程尼斯發出輕緩的鼾聲後,便開始悄悄調整手腕上的發射器,調到程尼斯接收不到的超波頻帶。然後他用指甲輕巧地敲擊發報鍵,開始與星艦聯絡。

不久之後,他就收到了答復。那是一陣陣無聲無息的振蕩,僅僅剛好超過人體觸覺的閾值。

普利吉問了兩次:“有沒有攔截到任何通訊?”

兩次的回答都一樣:“沒有,我們一直在監聽。”

他從床上爬起來。室內十分寒冷,他順手抓了一條毛皮毯裹在身上,這才坐下來,擡頭望著滿天的繁星。此地的星空明亮而繁復,與他所熟悉的銀河外緣很不一樣。在他的故鄉,朦朧的銀河透鏡是夜空唯一的主宰。

那個困擾他多年的疑問,答案一定藏在群星間某個角落。他衷心期望答案早日出現,以結束這煩人的一切。

一時之間,他突然又對騾產生懷疑——真是“回轉”令他喪失堅強的信心嗎?抑或是越來越大的年歲,以及過去幾年的波折在作祟?

他並非真的在乎。

他感到疲倦了。

羅珊總督輕車簡從地到來。他唯一的隨從,就是那名駕駛地面車的軍人。

總督的座車設計得很花巧,普利吉卻看得出它性能不佳。它轉彎時動作笨拙,而且有好幾次可能由於換档太急,車子突然就走不動了。從它的外型,一眼就能判斷它是使用化學燃料,而並不是核能。

達辛德籍的總督步出座車,輕輕踏著薄薄的積雪,從列隊歡迎的兩排長老間向前走去。他沒有看他們一眼,就快步走進房舍。長老們則魚貫地跟了進去。

此時,效命於騾的兩個人正從自己的房間向外窺探。那位總督五短身材,體格還算結實,但毫不起眼。

可是這又怎麽樣呢?

普利吉咒罵自己神經太緊張。事實上,他的表情仍舊保持一片嚴霜,他並未在程尼斯面前丟臉。可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血壓已經升高,喉嚨也感到異常幹燥。

這不是一種肉體上的恐懼。他並非一個愚魯麻木、缺乏想象力的人,絕不會笨得連害怕都不懂——可是對於肉體上的恐懼,他卻有辦法應付與漠視。

現在的情況則完全不同,他所面臨的是另一種恐懼。

他迅速瞥了程尼斯一眼。年輕人正若無其事地審視著自己的指甲,還悠閑地用銼刀銼著不整齊的地方。

普利吉心中突然冒出強烈的怒意。程尼斯怎麽會害怕精神控制呢?

普利吉集中精神,試圖回溯自己的過去。在騾尚未使他“回轉”之前,當他還是一名死硬派的民主分子時,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這實在很難回想。他無法為自己定位,無法掙脫將他和騾綁在一起的情感粘絲。他的理智還記得自己曾經試圖暗殺騾,但是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當時的情緒。然而,這也許是發自他內心的自衛行為,因為即使他剛想要重溫那些情緒——剛剛開始捕捉當時的心理,尚未體會任何實質的內容——他就已經開始反胃了。

是不是那個總督在幹擾自己的心靈?

是不是第二基地分子伸出的無形精神觸須,已經迂回地鉆進他的心靈隙縫,將他的情感扯散,再重新組合……

當初,就是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肉體上的痛苦,沒有精神上的折磨,甚至連過程都感覺不到。仿佛他始終對騾充滿敬愛。假如在遙遠的過去——同樣短短的五年時間——他心中不曾存在對騾的敬愛,甚至曾經憎恨騾,那也只是可惡的幻覺。想到這種幻覺,他便羞愧不已。

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痛苦。

與總督會面後,一切是否會重演呢?過去的一切——他效忠騾的那些日子、他這一輩子的人生方向——會不會與那個信仰“民主”的模糊夢境融為一體?騾會不會也是一場夢,而他自始至終效忠的對象只有達辛德……

他猛然轉過身去。

一陣強烈的惡心湧上來。

然後,程尼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將軍,我想這就是了。”

普利吉再度轉身。一位長老輕輕推開門,恭敬而嚴肅地站在門檻處。

他說:“達辛德領主們的代表,羅珊總督閣下,樂意接受你們的覲見,勞駕兩位跟我來。”

“當然。”程尼斯順手拉了拉皮帶,調整了一下頭上的羅珊式頭巾。

普利吉咬緊牙根。真正的賭博即將開始。

羅珊總督的外表看來並不令人畏懼。這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戴帽子,稀疏的頭發已逐漸由淡棕色褪為灰白,為他增添了幾許和氣。他的眉脊高聳,而被細密皺紋包圍的雙眼則顯得相當精明。剛剛刮過胡子的下巴卻是輪廓平緩、稍嫌窄小,根據“面相學”這門偽科學的信徒公認的說法,那應該是屬於“弱者”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