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復數的獨一無二(第2/4頁)

說完,他又轉向妻子,低頭親吻她的手背,嘴唇輕輕擦過手鐲,姿勢優雅,符合禮節。

羅曼娜盤著腿坐在地上,從克倫斯基的實驗室搜刮來的強酸、抹刀、試劑和各色科研零碎將她團團包圍,情形蔚為壯觀。她用草帽擋住口鼻,正在將某種有毒溶液順著漏鬥倒進一個墻洞。灰泥發出嘶嘶聲,煙霧繚繞。

博士警惕地望著從墻上蒸騰而起的毒煙,連忙拿開圍巾。“你的幾何學得很好,我同意。但你的化學似乎需要補課了。”

煙霧漸漸散去。墻上出現了一個精確得讓人失望的圓孔,儲藏室裏的肮臟空氣散發著魚油和醋酸的味道,讓博士想起了老肯特路上的一家修車鋪。

他拿起破舊的油燈,舉到破口前,想看看隔壁房間裏都有什麽。但他什麽都看不見,只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冰冷感覺,不知多少年前的空氣緩緩淌出。

羅曼娜敲了敲一塊方磚。磚塊稍微動了一下,就像已經晃動的乳牙,但畢竟是動了。

“這面墻非常古老。”她評價道。

“四五百年。”博士沉思道。

達根不喜歡這面墻。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窟窿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那面墻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達根喜歡結實的墻。他喜歡確定的事物。他喜歡毆打壞人。否則靠什麽區分好人呢?

樓上有幾個壞人打算去偷一件好東西,毀掉他還算不錯的職業生涯和還算過得去的退休金。但他卻待在這兒,一個詭異洞窟裏的地下室。門外是一個玩雞仔的男人。門內是衣著離奇的兩個人,非要他看一面非常古老的墻壁上的一個窟窿。那個窟窿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他伸手到自己的情緒櫃櫥裏,摸索著想找“恐懼”,一時間找不到,但沒費多少力氣就摸到了“生氣”。

“五百年?”他嗤之以鼻。“要真是這樣,再等一兩個小時也沒什麽關系吧,我們先上去收拾那幾個鬼子。”

唉,是啊,博士不無悲哀地心想,達根屬於見了外國人就叫鬼子的那種人。“要我說,”他好言好語地說,“一個被磚塊封死近五個世紀的房間,就特別需要遲到多年的關注。我的一票投給它。”

他使勁舉起手。羅曼娜熱火朝天地加上一只手。兩票對一票。

達根,一位真正的英國人,從來就不太把民主當回事。“夠了,”他惡狠狠地說,“咱們離開這兒。還有《蒙娜麗莎》需要我們擔心呢。”

這次攔住他的是羅曼娜。她指著墻上的那個黑窟窿,從那裏緩緩地淌出了非常陳腐、非常古老的空氣。黑窟窿是不是稍微變大了一點?

羅曼娜非常平靜地說:“你接受不了我們有可能發現的東西,對不對?”

伯爵和伯爵夫人曾經在城堡門口趕走過許多人。皇族、小妞,從舊王朝到新富豪的各種人物。今晚,他們站在城堡的後門口,望著兩名飛賊爬進雷諾小面包車的車廂。駕駛面包車的是赫爾曼,這輛車臟兮兮的,沒什麽特征,爛泥糊住了車牌;行駛在巴黎的街道上,停在售花亭和盧浮宮的給養出入口之間,誰都不會多看它一眼。通往展廊的路線經過了仔細勘測。為數可觀的賄賂發了出去。聲東擊西的計謀也安排好了,其中牽涉到附近地鐵站的下水管道堵塞。地鐵線路是七十年前修建的,太靠近汙水系統就會產生形形色色的問題。但某人大手一揮,以上種種都被拋在腦後。

這樁世紀大案精心策劃了很長時間,此刻終於付諸行動。

赫爾曼駕著小面包車駛出後門,伯爵和伯爵夫人都忍不住揮手和他告別。面包車拐彎消失,後門徐徐關閉,兩人同時嘆氣。伯爵夫人覺得很緊張。伯爵有種虎頭蛇尾的好玩感覺。但他們兩人的個性擺在那裏,所以誰也沒有向對方坦白。

“我去換身更舒服的衣服。”她說。

“好主意。”伯爵贊同道,對她微笑。這是個好奇的笑容。他搓著手說:“那麽,我似乎應該去看看咱們的客人了。”

他轉身走開。

只剩下伯爵夫人一個人了,她望著後門外的巴黎。人們急匆匆地回家,過著日復一日的無趣生活。你們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她心想,根本不知道生活究竟是什麽。

地下室裏,博士正在一點一點拆墻。羅曼娜找來了開包裝板條箱的榔頭和鑿子。她在對付那些磚石,進展很不錯——只要博士不去砸他自己的大拇指。

兩人背後,達根像鐵籠猛獅似的踱來踱去。羅曼娜早就明白了,你能從野獸的反應中感覺到許多事情。天快下雨的時候,母牛會臥在地上。打雷前,狗會叫個不停。而達根呢?他開始嘟嘟囔囔。

“實驗室的那麽多儀器都是幹什麽的,博士?”她輕快地問。咱們別太緊張。咱們繼續解決一個個謎團。因為在羅曼娜的腦袋裏,這些全都是有聯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