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雖千萬人（四）

食指正正的點在陸遠的眉心，發出的卻是“叮~”的一聲脆響，仿佛玉石撞擊。

他指尖上的白光搖搖欲墜，竟然幽幽的自行散開，這讓白眉禪師大驚失色！他的“道”雖然從未用來傷人過，因此也沒創出什麽特別的“招式”來，就是簡簡單單的這麽一點——但有一次為了幫海嘯之下的漁民逃生，他曾一指定住過整個東海！也是憑著這一手，才能與長眉真人坐而論道。白眉對自己的“道”非常自信，在他這一指下，莫說一個謫仙羅漢，就是真正的西天羅漢也要魂滅道消！

可如今這一指頭竟然如同按在了石頭上一般，觸感微涼堅硬，落指處更不似人身！

不似人身？

正是這細微的疑惑，忽然就將他的思想掀開了帷幄的一角。所有合理與不合理之處都紛沓而至，終於讓白眉禪師恍然大悟！“阿彌陀佛，原來老衲著相了……果然是鏡花水月，因果輪回……咳咳~羅漢技高一籌，老衲甘拜下風！善泳者溺於水，不外如是！”白眉苦笑連連地說道。

他到底是個有慧根的人，等到他醒悟過來，眼前的天地也瞬間為之大白——

只見他的食指尖點在一枚懸空靜止的黑白玉玦上，不要說眉心，距離陸遠所坐的位置都還有足足三尺之遠！陸遠憑空坐在他前面，如同還坐在車轅上，連姿勢都沒變。可如今再看他的眼睛，清明透徹，那還有半分瘋狂之意。

不僅如此，周圍既沒有那些瘋狂喊叫著、試圖救主的人群，他身後也不是城墻高大的府城太原，更不見玄真子、沙神童子等人“四面合圍”——周圍的世界空曠而高渺，只見白雲藍天行於天上，平滑如鏡的水面流於腳下——而他站立的位置，更是鮮血都快流成水窪！

而這個時候，白眉才感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因為有七把不同的利劍，從七個方向插進他的身體，刺穿了他的五臟六腑。看那劍的走勢就能判斷出，竟是劍懸停的擺原處，只是指向他的要害。完全是白眉自己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生生將自己插在了劍上！最可怕的一點在於，自始至終他都陷在幻境之中，毫無感覺……

如果不是他最後一刻醒悟，恐怕到死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幻境中被迷惑。

更何況還有一柄赤紅的飛劍就懸在他的眉心上，劍尖微微的顫著，隨時都能將他一劍貫腦！

“大道如天，原來老衲與圓豎道友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等白眉從震驚中醒悟過來，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當年苦行頭陀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他現在回想起剛剛經歷的過程，居然有些欣喜。路遠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他仿佛見到另一重天地。

“道”之一念，看不見也摸不著，與修行法門既相關也無關。它就像那些著名的數學猜想，讓無數人耗盡生命，可解出來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白眉禪師深居簡出苦苦思索近兩百年，才摸到一點點門道，遠遠稱不上精通。事實上，在他們那個小圈子裏，除了長眉真人任壽的“天算之道”遠超濟輩外，大家幾乎都是半斤八兩。正因為鉆研不易，往往苦修幾十年找不到頭緒。這些已經接觸到“道”的人才願意放下一切恩怨，聚到一起彼此交流，形成一個小圈子。因為相比起“道”的深遠瑰麗，一切仙凡恩怨都變得微不足道……

“咳咳~請問圓豎道友，老衲是從何時踏入幻境的？”白眉禪師嘔著血問道。

時至此刻，被七把高階飛劍插在要害處，哪怕陸遠不殺他，白眉禪師也會隨著傷勢沉重而死去。所以他抓緊時間問出心中最大的疑惑。至於那些飛劍，他只用眼睛看一下，便能認出其中幾把很熟悉的——優曇大師的天龍伏魔劍、武當太乙分光劍、張仙人的三陽一煞劍——每把都曾威震一方，死在這些著名的飛劍之下，也算不虛此行。

“從你以為我踏入你的幻境之時。”陸遠這句話沒頭沒腦，白眉禪師卻聽的再明白不過。果然算人者人亦算之，就在自己以為圓豎著了道的時候，其實是自己著了圓豎的道！

“老衲無憾矣，還請道友送行。”

“我原本是要殺你的，連靈魂一同斬個幹凈！”陸遠冷冷地說道，“是你在用言語迷惑我時說的一句話，救了你自己的命。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放你的靈魂去地府輪回。”於修真者來說，肉身被毀實在說不上“死”，只不過是一次兵解罷了。“如果你只是在消遣我，那就灰飛煙滅罷！”

白眉想了想自己說過什麽，隨即便想到了，“道友說的，可是‘超度那些自滿清入關以來死於刀兵之人’這件事？一言既出，既有天地為證！老衲必定言而有信。既然已經發下宏願，如若這一場是老衲贏了，那麽無需道友言語相逼，老衲也會去做。如今人為刀俎，老衲從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