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第3/3頁)

那聲音輕柔且遙遠。

“海天一色,浪濤映日;嗨喲哼喲,我的勇士……”

聽起來就像有一百個人伴隨著槳架的嘎吱聲一起合唱。

“劃船下海咯……”

這時候,另一個聲音單獨響起來,輕柔婉轉,卻在海風和浪濤聲中脫穎而出。

“綿綿大海,柔若無骨;浪浪相擊,洶湧互撲;皚皚鹽田,浮光飛舞;纖纖一徑,不日可熟……”

約翰尼把貝殼從耳邊拿開,定睛看著它。

“你想來大海嗎?我的夥伴,你想來大海嗎?來吧,牽我的手,我的夥伴,請牽我的手,我的夥伴,和我一起走吧。”

約翰尼的手顫抖著把貝殼放回耳邊。他呼吸急促,一顆小心臟怦怦亂跳,快要蹦出胸膛了。

在那片遙遠的海灘,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你見過嗎?一個美麗閃亮的海螺殼,形狀就像一個螺旋形珍珠耳環。它的形狀上大下小,末端似乎什麽也沒有。可是,小夥伴,它的末端就是海邊懸崖入水的地方,海邊懸崖就從這裏跳進藍色的水中!”

約翰尼的手指緊緊按著貝殼上的螺旋圖案。沒錯,這個圖案一圈一圈又一圈,越繞越小,直到最後什麽也看不見。

約翰尼抿著嘴唇。媽媽說什麽來著?兒童,然後是——哲學——呵呵,好厲害的字眼啊!兒童的哲學!缺乏耐心,缺乏耐心!就是,就是,他就是缺乏耐心!怎麽著吧?他另一只手緊緊地捏成一個白色的小拳頭,敲打在絮了棉的床單上。

“約翰尼!”

約翰尼一把將貝殼從耳邊拿開,迅速把它藏到床單下面。爸爸剛剛上了樓梯,正沿著走廊走過來。

“還好吧,兒子?”

“爸爸。”

爸爸媽媽很快就睡熟了。這時候早已過了午夜,約翰尼把那個珍貴的貝殼從床單下面掏出來,舉到耳邊。

是的,濤聲依舊。乘著一股鹹鹹的海風飄然而至的還有遠處槳架的嘎吱聲、主帆被風鼓起的噼啪聲,還有水手吆喝的號子聲。

他捧起貝殼,貼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媽媽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她轉進約翰尼的房間:“早上好,兒子。睡醒了嗎?”

床是空的,房間裏只剩下陽光和沉默。陽光躺在床上,就像一個渾身發亮的病人,枕頭上是這個病人的金光燦爛的腦袋。那床色彩斑斕像馬戲團旗幟的被子已經掀起來。床上皺皺巴巴的,就像一位老人蒼白的臉。

床上是空的。

媽媽看著空床,雙眉緊鎖,恨恨地跺著腳跟,發出清脆的聲響。“該死的小搗蛋鬼!”她不知道對誰吼,“我敢打包票他是溜出去和鄰居那幫小流氓玩了!等我抓你回來,我……”她啞然失笑,“我還是愛你這個小搗蛋鬼愛得要死。小孩真是——沒耐心啊。”

她走到床邊,開始拂拭床單,整理被子。突然,她的手指關節磕到了床單下面什麽東西。她伸手到下面一掏,拿出來一看,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她笑了,原來是那個貝殼。

她把貝殼抓在手裏,一時興起,將它拿到耳邊。頓時,她的雙目圓睜,連下巴也快掉下來了。

房間裏的一切突然開始旋轉,五彩的被子和玻璃窗頓時幻化作一圈明亮搖擺的旋轉木馬。

貝殼在她耳邊轟轟作響。

在一道遙遠的海岸,巨浪拍擊,發出驚雷般的響聲。在遠處的一片沙灘上,海浪留下清涼的泡沫。

然後是一雙小腳快速跑過沙灘發出的嘎吱嘎吱聲,一個高高的童音叫道:“喂!你們快來呀!跑最後的是死猴子!”

接下來,她聽見這個小男孩跳進水裏,在海浪中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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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歐瑪爾·海亞姆(Omar Khayyam,1048—1131),波斯詩人、學者,其詩作鼓吹及時行樂。——本書所有注釋均為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