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修理機(第3/5頁)

他停了下來。他的母親熱淚盈眶。她知道他的命運已經注定了。如果他今天不死,明天也會死的。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這種人的容身之地的。她懷著憐惜夾雜著厭惡的感情。她以生了這樣一個兒子為恥,她總是那麽受人尊重,思想意念總是那麽豐富。難道他真的就是她教導過如何使用他的止動器和電鈕,又教導過他那大書裏最初幾課的那個小男孩嗎?正是使他嘴唇變形的那些毛毛顯示出他恢復到有點野蠻的類型。對於返祖現象,大機器絕不會有所憐憫的。

“那裏有個把手,我確實也抓住了它。我恍恍惚惚地懸浮在黑暗中,聽到嗡嗡的操作聲好像是行將逝去的一場夢中的最後低語。我過去關心的一切事情和我曾通過管子說過話的那些人一時都顯得無限渺小。正在這時,那個把手轉動了。我的體重使得什麽東西動了起來,接著我慢慢地跨了過去,於是——“我不能詳細敘述這個了。我把臉朝向太陽平躺著。血從我的鼻孔和耳朵裏流出來,我聽到一種極大的轟鳴聲。我緊緊抓住的那個制動器已經完全從地下爆了出來,我們壓到這裏來的空氣通過通氣孔散到上方的空氣裏去了。它像一個噴泉那樣向四面八方噴著。我爬回通氣孔,因為上方的空氣是傷人的——其實我已從通氣孔的邊邊上吸進好幾大口了。我的呼吸保護器,天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我的衣服撕破了。我只是躺著,把嘴緊挨近孔口,我一口口地吸著氣,直到血不流了為止。您不可能想象有什麽事是這樣稀奇古怪。在草叢裏的這片窪地——我一會兒就要說說它——太陽照在裏面,倒不是照得光輝耀眼,而是穿過雲石般的片片浮雲,那種寧靜,那種萬念俱寂的心情,那種空間感,還有我們的人工空氣嘩嘩響著的噴泉拂著我的臉。不一會兒功夫,我便偵察到我的呼吸保護器在我頭上高高的氣流裏上下顛蕩著,在更高一些的地方有許多飛艇。不過一直沒有人從飛艇裏朝外望,而且在任何情況裏,它們也不會把我帶上去的。我在那裏,孤立無援。太陽稍稍偏低了,照在那上下行的通道上,露出了梯子的最高一級,可是想要到那裏去是沒有希望的。我應該采取逃之夭夭的辦法再碰碰運氣,不然就退讓一死了事。我只能躺在那草上,一口又一口吸著氣,時時環顧著我的周圍。

“我當時知道我是在威賽克斯,因為在動身以前,我曾留意聽過一次講這個專題的演說。威賽克斯就在我們現在談話的這個房間上方。有一個時期它是一個重要的國家。那時,它擁有從安德斯威沃爾德直到克爾恩沃爾那的全部南海岸,當時萬斯戴克在它們的北部防守著,跑遍了那片高地。那位演講人只談到威賽克斯的興起,所以我不知道它保持國際強國地位究竟有多長時間,而且這些知識對我也毫無幫助。說老實話,在這段時間裏,我除了大笑以外,什麽事也幹不了。我就在那裏,有個空氣制動器在身邊,一個呼吸保護器在我的頭上方上下顛蕩著,我們三個被囚禁在荒草叢生、四周盡是蕨類植物的一塊窪地裏。”

隨後,他又變得嚴肅起來。

“對我來說,幸好那是一塊窪地,因為空氣開始落回到窪地裏,就像水倒進碗裏一樣。我能夠到處爬行了,但猛地一下子我又站住了。只要我企圖爬上那窪地的斜坡,我就會吸進一種混合氣體,其中傷害人的空氣占主要部分。但這倒也不是太糟。我並沒遺失我的食品丸,而且我始終是莫名其妙地興致勃勃。至於有關大機器的事,我已經忘記得一幹二凈了。這時,我的唯一目的就是爬上窪地的頂上去,那裏就是蕨類植物所在的地方,我要瞭望一下在遠處都有些什麽東西。

“我沖上了斜坡。那新空氣對我來說還是太難過了,看了一下灰茫茫的什麽東西以後,我便滾著回來了。太陽逐漸變得軟弱無力,於是我想起了它是在斯克比奧——我也聽到過一次有關這個地方的演說。如果太陽是在斯克比奧,而你是在威賽克斯,這就是說,你得盡可能趕快,不然天就要太黑了。(這是我第一次從演講中得到一點有用的常識,但願這也是最後一次。)這就使得我如醉如狂地想要吸那新空氣,而且我要前進就得敢於從那個窪地裏出來。這片窪地充氣很慢。有時我認為那空氣噴泉的作用力比較小。我的呼吸保護器似乎在更接近地面的地方跳著,那轟轟聲逐漸變得弱了起來。”

他忽然打住了。

“我認為這不會使您感到有趣。其余的部分就更引不起您的興趣了——其中沒有什麽思想意念,我真希望當初我沒有麻煩您來一趟。我們太不相同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