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2頁)

“倒下去,W,倒下去!”西姆暗中祈禱,“倒下,倒下去!你倒下了,我就可以走到你前面去!”

但是,W 並沒有倒下。他的左手一半松開,一塊塊卵石滑落到滾燙的沙地上。他的嘴唇龜裂,唾液幹枯,兩眼通紅。但是,他沒有倒下,求生的欲望給他以支持的力量;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吊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倒下,西姆單膝跪倒了。

“啊,好啊!”懸崖上傳來熟悉的喊聲。他們等著看他死去,西姆擡起頭來,機械地報以一種精神病人式的微笑,就好像他是一個扮演白癡的演員。“不行,不能就這樣完了!”他暈頭轉向,但還是堅持著站了起來。他疼痛過了頭,感到渾身麻木。嗖嗖聲、吱吱聲、嗡嗡聲,充斥大地。一股熱浪像是舞台的帷幕,無聲無息,從天而降。萬籟俱寂,只有一種永遠不會消失的營營聲。西姆的眼前出現了五十個W 的幻象——他渾身是汗,眼睛腫大,面頰下陷,嘴唇枯皺,就像是風幹的果皮。然而,吊住他的那根線還是沒有斷。

“現在,”西姆烘幹的舌頭舔了舔發光的牙齒,呆呆地說,“我要倒下,躺著做夢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種慢悠悠的沉思的喜悅。他什麽都準備好了。他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他擡起頭,想看看是不是還有觀眾在瞧著他。

他們全都走了。

除了一兩名勇敢分子,太陽把所有的人都趕回了山洞。他哈哈大笑,像個醉漢,瞧著汗水從幹枯的手上一滴一滴落到沙地上,立刻被酷熱蒸發了。

W 倒下了。

那根吊住W 的線斷了。他俯身倒下,嘴巴裏噴出一口鮮血,神經錯亂,眼珠翻白。

W 倒下了,他的五十個幻象也隨之消失了。

風聲如歌如訴,吹遍山谷,西姆瞧見一個藍色的湖泊,湖旁有條淡藍色的小河流,來供給水源。河邊是幾幢低矮的白色房子,人們進進出出。房子周圍綠樹參天,幻覺中河旁的大樹比七個人還高。

“現在,”西姆對自己說道,“我可以心甘情願地倒下死去了。死——在——這——個——湖——泊——裏。”

他朝前倒下去。

突然,有一雙手猛地在空中抱住了他。西姆不由得渾身一震。那雙手把他高高地舉到幹燥的空中,像是揮動一只閃亮的火把。

“死是多麽奇怪啊!”他想。一片黑暗遮住了他的雙眼。

有人朝西姆的臉上潑涼水,他蘇醒了過來。

他恐怖地張開眼睛。他的頭枕在萊特的大腿上,她正往他的嘴巴裏喂食物。他感到極度饑餓和疲勞,但是恐懼驅散了饑餓和疲勞。他竭力探起身來,看見前面是一座陌生山洞的輪廓。

“今天是幾號?”他問。

“安靜些,別說話。今天就是你打仗的同一天。”她說。

“同一天?!”

她滑稽地點了點頭。“你沒有死,這是W 的山洞。咱們現在住到了黑色懸崖的下面,可以多活只天。你這下滿意了嗎?躺下吧!”

“W 死了嗎?”他氣喘籲籲地躺下了,心臟噗噗地跳動。他慢慢地松了一口氣,“我贏了,我贏了!”他喘息著。

“W 死了,咱們也差點兒完蛋,他們及時把咱們擡進了山洞。”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咱們一分鐘也不能浪費。咱們必須恢復體力。我的腿……”他瞧著自己的腿,又試了試。他腿上裹著一團黃色的草,已經不再作痛了。同時,他心跳加快,恢復正常。裹著繃帶的傷口也不再化膿了。他想,黃昏之前,我必須變得身強力壯!必須這樣!

他站起身來,一拐一拐繞洞而行,活像一頭陷入囚籠的野獸。他感覺到萊特在看著他。他不敢和她的目光相遇。最後,他艱難地轉過身來。

她柔聲插話問:“你不是想登上那艘飛船嗎?今天晚上就出發嗎?太陽落山就走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回答:“對了!”

“不能等到明天早晨再走嗎?”

“不!”

“那麽,我跟你一起去。”

“那可不行!”

“如果我跟不上趟,也不要你管!這兒,不是我待的地方。”

他倆對視良久。他疲倦地聳了聳肩。

“好。”他終於同意了,“既然我沒辦法阻止你,那咱們就一塊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