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炭柱

距火場最近的四號井最先停產,當井下礦工一批批乘電軌車上到井口時,他們發現上百人的爆破隊正圍在一堆鉆杆旁邊等待著什麽。人們圍上去打聽,但爆破隊的礦工們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他們只是接到命令帶著鉆孔設備集合。突然,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一個方向,一個車隊正朝井口開來,第一輛卡車上坐滿了持槍的武警士兵,跳下車來為後面的卡車圍出了一塊停車場。後面有11輛卡車,它們停下後,篷布很快被掀開,露出了上面整齊地碼放著的黃色木箱,礦工們驚呆了,他們知道那是什麽。

整整10卡車,裝載每箱24公斤裝的硝酸銨二號礦井炸藥,總重約有50噸。最後一輛較小的卡車上有幾捆用於綁藥條的竹條,還堆著一大堆黑色塑料袋,礦工們知道那裏面裝的是電雷管。

劉欣和李民生剛從一輛車的駕駛室裏跳下來,就看到剛任命的爆破隊隊長,一個長著絡腮胡的壯漢,手裏拿著一卷圖紙迎面走來。

“李工,這是讓我們幹什麽?”隊長問,同時展開圖紙。

李民生指點著圖紙,手微微發抖:“3條爆破帶,每條長35米,具體位置在下面那張圖上。爆孔分150毫米和75毫米兩種,裝藥量分別是每米28公斤和每米14公斤,爆孔密度……”

“我問你要我們幹什麽?!”

在隊長那噴火的雙眼逼視下,李民生無聲地低下頭。

“弟兄們,他們要炸毀主巷道!”隊長轉身沖人群高喊。礦工人群中一陣騷動,接著如一堵墻一樣圍逼上來,武警士兵組成半圓形阻止人群靠近卡車,但在那勢不可當的黑色人海的擠壓下,警戒線彎曲變形,很快就要被沖破了。這一切都是在陰沉的無聲中發生,只聽到腳步的摩擦聲和拉槍栓的聲響。在最後關頭,人群停止了湧動,礦工們看到局長和礦長出現在一輛卡車的踏板上。

“我15歲就在這口井幹了,你們要毀了它?!”一個老礦工高喊,他臉上那刀刻般的皺紋在厚厚的煤灰下仍顯得很清晰。

“炸了井,往後的日子怎麽過?!”

“為什麽炸井?!”

“現在礦上的日子已經很難了,你們還折騰什麽?!”

……

人群炸開了,憤怒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在那落滿煤灰的黑臉的海洋中,白色的牙齒十分醒目。局長冷靜地等待著,人群在憤怒的聲浪中又騷動起來,在即將再次失去控制時,他才開始說話。

“大家往那兒看。”他手向井口旁邊的一個小山丘指去。他的聲音不高,但卻使憤怒的聲浪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的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座小山丘頂上立著一根黑色的煤柱子,有兩米多高,粗細不均,有一圈落滿煤塵的石欄杆圈著那根煤柱。

“大家都管那東西叫老炭柱,但你們知道嗎,它立起來的時候並不是一根柱子,而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大煤塊。那是100多年前,清朝的張之洞總督在建礦典禮時立起的。它是讓這百多年的風風雨雨蝕成一根柱子了。這百多年,我們這個礦山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多少大災大難,誰還能記得清呢?這時間不短啊,同志們,四五輩人啊!這麽長時間,我們總該記下些什麽,總該學會些什麽。如果實在什麽也記不下,什麽也學不會,總該記下和學會一樣東西,那就是——”

局長對著黑色的人海揮起雙手。

“天,塌不下來!”

人群在空氣中凝固了,似乎連呼吸都已停止。

“中國的產業工人,中國的無產階級,沒有比我們的歷史更長了,沒有比我們經歷的風雨和災難更多了,煤礦工人的天塌了嗎?沒有!我們這麽多人現在能站在這兒看那老炭柱,就是證明。我們的天塌不了!過去塌不了,將來也塌不了!!

“說到難,有什麽稀罕啊,同志們,我們煤礦工人什麽時候容易過?從老祖宗輩算起,我們什麽時候有過容易日子啊!你們再掰著指頭算算,中國的,世界的,工業有多少種,工人有多少種,哪種比我們更難?!沒有,真的沒有。難有什麽稀罕?不難才怪,因為我們不但要頂起天,還要撐起地啊!怕難,我們早斷子絕孫了!

“但社會和科學都在發展,很多有才能的人在為我們想辦法,這辦法現在想出來了,我們有希望完全改變自己的生活,我們要走出黑暗的礦井,在太陽底下,在藍天底下采煤了!煤礦工人,將成為最讓人羨慕的工作!這希望剛剛出現,不信,就去看看南山溝兒那幾根沖天的大火柱!但正是這個努力,引發了一場災難,關於這個,我們會對大家有個詳細的交代,現在大家只需明白,這可能是煤礦工人的最後一難了,這是為我們美好明天付出的代價,就讓我們抱成一團過這一難吧。我還是那句話,多少輩人都過來了,天塌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