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沖突世界:赤色黎明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九日,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

從空中飛過貝爾格萊德城區,多瑙河沿岸的古城散發著歷史的滄桑。從凱爾特人到羅馬人,再到斯拉夫人、匈奴人、哥特人、土耳其人和塞爾維亞人,多少年來,這座古老的城市頻繁變更著統治者。戰亂的火苗從未真正熄滅。到了最近的半個世紀裏,它更是成為了巴爾幹的火藥桶——上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就是在這裏茲茲燃響。而在這一次的世界大戰之中,這片土地同樣也是血流成河。

好在最近的這一場亂子,如今總算是都結束了:在經歷了四年的反法西斯戰爭和國內各民族混戰之後,古城貝爾格萊德和南斯拉夫終於迎來了新一任的主人:南共總書記,克羅地亞人約瑟普·布羅茲·鐵托。

此時,剛剛在莫斯科參加完共產國際首腦會議的鐵托,正一臉疲憊地走出首都機場,乘上他的專車。

對於鐵托來說,昨天才結束的最新一次共產國際首腦會議,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蘇聯人的大家長粗暴作風,真的是有點兒令人不舒服。偏偏眼下尚有幾十萬紅軍滯留在南斯拉夫的土地上,很多事情都只能捏著鼻子暫且忍受……在初步達成了“各個社會主義國家應當互相協助戰後重建,加強經濟合作,並且密切團結,以應對西方資本主義勢力反撲”的大方針,並且爭取到一筆援助之後,鐵托就留下了他的外長去列寧格勒參加後續的各國經濟金融合作會議,自己匆匆趕回貝爾格萊德,處理南斯拉夫國內堆積如山的爛攤子。

作為一個地理名詞,“南斯拉夫”的歷史其實很短暫,它是一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才被強行捏合起來的國家,既無足夠的文化傳統底蘊,也缺乏強烈的內部認同感。它很難說是一個民族概念,也很難說是一個地理概念,甚至連哈布斯堡家族奧匈帝國的王朝傳統都沒有。在這個被硬捏起來的國家裏,自認為是最高主宰的第一大民族塞爾維亞人,被當成戰利品從奧匈帝國體制內硬拖出來的克羅地亞人,還有波斯尼亞人、馬其頓人、斯洛文尼亞人、阿爾巴尼亞人,全都互相看不順眼。而且幾乎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法西斯極端組織,在戰前就已經開始互相打打殺殺,到了德軍入侵,國家崩潰之後,更是一口氣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作為一名克羅地亞人,鐵托在南斯拉夫的地位其實很尷尬。因為這個國家的主體民族是塞爾維亞人,而在鐵托年輕的時候,克羅地亞人還是奧匈帝國的忠實臣民,以及塞爾維亞人的敵人。在上次世界大戰期間,克羅地亞人還跟塞爾維亞人進行了好幾年的浴血廝殺。如今卻要接受這麽一個“異族人”騎在頭上,讓一個克羅地亞人成為自己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實在是讓不少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深感不服。

——怎麽說呢?大概就跟讓一個波蘭人來當蘇聯總書記的感覺差不多吧!

好在如今大戰方熄,人心思安,百廢待興,整個南斯拉夫絕大多數的國土都是遍地廢墟和餓殍,老百姓都被殘酷的戰爭折磨得奄奄一息,厭戰到了極點,即使是最激進的“大塞爾維亞主義者”,也沒辦法煽動人民無謂地起來造反。再加上還有幾十萬蘇聯紅軍坐鎮東南歐各地,短時間內應該是鬧不出什麽亂子了。

然而,蘇聯紅軍帶來的麻煩,也跟他們帶來的好處一樣多:納粹德國覆滅的硝煙未散,為了保住法國的紅色政權,蘇聯紅軍就已經跟英國佬大打出手。而為了彰顯社會主義國家的團結,南斯拉夫也不得不派遣了一支國際縱隊到法國參戰,協助剿滅法國白軍……這個還是小事,真正的麻煩在於,美蘇兩軍如今就在不遠處的羅馬對峙,英國地中海艦隊和美國大西洋艦隊已經在亞得裏亞海上遊弋,南邊的希臘也成為了同盟國內部東西方陣營交鋒的又一個戰場,南斯拉夫就站在這個戰爭漩渦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掉進戰火之中!

想到這裏,鐵托就不由得嘆了口氣,從公文包裏取出幾份在飛機上沒來得及看的報紙,仔細閱讀起來。

在報上的國際新聞版塊,頭條就是印度孟買港的陷落,英國人似乎對此哀嚎一片:隨著最後一個出海口被印度起義者堵住,困守在德裏的韋維爾總督已經是徹底的孤立無援。而剛剛在荷蘭挨了兩發蘇聯原子彈的英國皇家海軍,顯然不可能再有力量發動一場印度洋遠征……英屬印度殖民地的喪失,似乎已成定局。

不過,這樣遙遠地方的事情,對沒有海外殖民傳統的南斯拉夫人來說毫無意義,鐵托瞟了幾眼就過去了。

然後,則是蘇聯紅軍在法國的最新進展:繼解放巴黎之後,法國各地工人農民群起而響應革命,貝當元帥的維希法國政權一片土崩瓦解。裏昂、馬賽、土倫等南部主要城市相繼發動起義,建立蘇維埃革命政權,眼看著解放全國似乎已經指日可待。戴高樂的自由法國運動同樣也已經立足不住,其本人被迫再一次流亡英國,剛剛在倫敦下院發表了一篇聲淚俱下的演說,乞求獲得更多援助,可惜卻是應者寥寥,噓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