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為淵驅魚(下)(第2/3頁)

正當方以智向張溥提起此事的時候,從後院又傳來了余瀟雨的撫琴聲,張溥只聽得琴聲哀婉淒切,滿是衰亡哀傷之意,不由得嘆了口氣。而性情較為剛烈的徐孚遠,則是聽得攥緊了拳頭,憤然怒道:

“……如今北虜南蠻交攻,江南四鄉塗炭,我等有何面目再以君子自居?那建州韃虜在江南跑馬圈地,屠戮蘇州,殺掠江南百姓,固然是倍極慘酷。可這竊據杭州的海外髡賊,又何嘗不是在荼毒萬民?此次南下杭州,沿途所遇同年舊友,語及髡賊殘害縉紳,敗壞風氣,誘拐良民出海為奴之事,皆潸然淚下。而我等身負皇命,非但不能驅逐賊人,還要向此輩卑躬屈膝,搖尾乞憐……這可真是……奇恥大辱啊!”

“……暗公兄,髡賊火器犀利,勢大難制,我等只可徐徐圖之,不可魯莽行事!”聽得徐孚遠似乎要反對此次議和通商,張溥生怕他驢脾氣上來,真的把事情給攪黃了,只得趕緊跳起來安撫道,“……這髡賊惑亂民心,不惜民力,以奇巧淫技,欲據我祖宗之地。然而其不尊孔孟,不開科舉,必然不得大明士人之擁護。只要我大明眾正盈朝,君民一心。髡賊不過螻蟻欲撼大樹,縱然一時猖獗,日後必定灰飛煙滅……”

張溥一邊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一邊卻忍不住回想著這些日子裏各種令他恐懼的所見所聞。

經過多日觀察,他發現盤踞杭州的這股髡賊,雖然據說只是一路不太受重視的偏師,但也是組織嚴密,管理得也非常有條理,無論治政還是撫民都很有一套,而且賊兵雖然在戰時殺掠極慘,但平日裏卻從不強掠民財,簡直比眼下的各路大明兵馬更像官軍,真不知是如何練成的。

比較不妙的是,根據張溥私下裏收集到的一些文告和打聽到的傳聞,這些髡賊的各種施政辦法,看起來諸子百家無所不有,卻唯獨沒有儒門聖教的影子!這說明什麽?說明髡賊根本就不太想用他們這些儒生,至少不打算讓他們在髡賊的朝廷中占據高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輩讀書人天生就是要做大官的!你們這些賊人怎麽可以不給我們高官厚祿?歷朝歷代都沒有這樣荒誕的事情!

更有甚者,這些澳洲髡賊日常所用文字皆為俗體,文章布告也是全用白話,當真是粗鄙得令人發指!無論那些大儒們聲討了多少次,這些厚顏無恥的髡賊依然屢教不改。所用的書吏也既無文采更無尊卑,縱然有幾個投髡的讀書人,也像著了魔一樣,把聖人的教誨全丟到腦後了!這簡直就是在以夷變夏啊!

這幾年來,看著大明天下風起雲湧、分崩離析,張溥已經對大明的未來命運,隱隱約約有些不妙的預感,甚至還在筆記裏寫下過這樣一首絕句:“……山河萬古秀,周鼎常易人。朱明失其鹿,試看誰得之?”

可是,如果讓建奴韃子得了天下,大家不過是一起留辮子為奴而已,在教化了那些傾慕聖學的蠻酋,讓他們開科舉興文教之後,天下的讀書人說不定還有翻身的機會。但要是被這些完全不尊重讀書人的髡賊得了天下,怕是這華夏傳承、聖人道統都要陸沉了!虧得這些髡賊鼠目寸光,格局甚小,實力也不濟,得了杭州便心滿意足,止步不前。否則面對著南北二賊的夾擊,整個江南士林只怕都要玉石俱焚了……

哎,要到哪裏才能找到一位禮賢下士、厚待縉紳,不收稅也不征兵,還要武功赫赫的蓋世明主,就像當初的宋太祖趙匡胤一樣,一手掃平這汙濁亂世裏的髡賊韃虜、奸民武夫,讓天下文士得以揚眉吐氣啊?!

正當張溥如此浮想聯翩的時候,卻有幾名隨行的幕僚清客匆匆趕來,對他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張溥的臉上頓時便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方以智見狀便開口問道,“……天如兄,這是出什麽事了?”

下一刻,張溥便給了他一個石破天驚的回答:“……就在方才,有一支大明官軍從鳳山門入城了!”

“……什麽?莫非我朝已經擊破賊人,收復杭州了?”徐孚遠立刻面露喜色,但隨即就想到這根本不可能——上海那個小朝廷的軍力,他們幾個比誰都清楚,如果真有本事收復杭州,哪裏還會要他們出使?

於是,眾人的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而張溥接下來給出的解釋,則讓他們的思維愈發混亂,“……入城的確實是大明官軍沒錯,但卻是崇禎廢帝那邊的官軍!他們也不是打進來的,而是跟我等一樣打著使者的旗號。聽說那崇禎廢帝病死池州之後,廢後周氏、逆臣溫體仁攜廢太子朱慈烺遷往徽州,另立偽朝,眼下又派人出使杭州……遭了,莫非是那徽州偽朝居然不顧體面,要聯合髡賊,圖謀我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