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陵歌舞何時休?(二)

看見東道主張溥終於駕到,畫舫中等候已久的眾人趕緊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天如公張溥便直接上來對諸位賓客抱拳一鞠道:“……有勞諸位久候,鄙人失禮了。只是今日前來赴會的士人甚多,遠遠超出了預料,鄙人不得不去各處招呼一二。一圈走下來,便耽擱了時辰,怠慢了諸位,還請原諒則個!”

——此次復社於秦淮河上召開大會,僅僅是復社的社員就多達數百,再加上慕名而來的其他讀書士子、官宦勛貴,合計已經不下千人之眾。更別提這些讀書人一般不會單身出門,都要帶上小廝和丫鬟,還有轎夫、車夫……於是就形成了一股堪比後世明星演唱會似的龐大人流,讓主辦者都有些始料不及。

然而,雖然秦淮河上自古就有文人聚會的傳統,但是限於古代的建築條件和經營規模,根本沒有那麽大的禮堂,可以容納上千人一起宴飲;也沒有哪家青樓能夠派出足夠的姑娘,一下子招待那麽多顧客……

所以,這一回在秦淮河上聚會宴飲的江南士子們,其實是按照關系遠近親疏,各自抱團,分散在零零落落二十幾處河房畫舫之中,而作為本次大會的東道主,張溥、張岱等復社骨幹卻不得不一處處走過來,至少在每一處地方都要打個招呼,寒暄幾句,表示一下親近,可能還要喝上幾杯酒,讓來客在面子上過得去……此外,古人的時間觀念也不如現代人,結果一圈走下來,回到招待方以智的畫舫裏,就已經很遲了。

幸好,方以智也是灑脫之人,對此不以為意,“……張兄何必如此客氣?我等此次落魄歸來,能得到復社友人破費款待,本來就已經很是欣慰了,又豈會計較這等小節?唉,此番南行,真是讓人感觸頗多……瓊州一府,果然是被髡賊竊據,幾乎淪為化外蠻夷之邦,而嶺南兩廣之地,也是危機四伏……”

他一邊如此客套著,一邊又吹噓起了自己此次南行瓊州的見聞。張溥只是微笑著點頭傾聽,同時打手勢示意上菜。一時之間,侍女小廝托著酒菜飯食來來往往,廚房師傅更是使出看家本事,什麽冬瓜盅,佛跳墻,肉皮餛飩,蟹粉獅子頭,鯉魚燴,烤裏脊肉……都如流水般地端上來。待到菜肴上齊了大半,方以智也說得有些口幹了,張溥和張岱便舉起酒杯,敬方以智一行平安歸來。眾人也隨即各自飲酒用餐不提。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之後,畫舫的歌妓也總算是梳妝完畢,紛紛如彩蝶般穿梭而來,朝眾位客人福了一福,便開始吹拉彈唱、各顯才藝——有彈琵琶的,有吹竹笛的,有彈長琴的,還有兩個嬌滴滴的小蘿莉樂妓伴舞,簇擁著當中一位手持桃花扇的素衣清倌人輕吐朱唇,唱著昆山腔的小調。雖然她的昆山腔諸位穿越者都聽不懂,不知道她在唱些什麽,但光是聲音就已經很好聽,如同珠玉落盤一般……於是乎,船內清歌曼舞,船外輕風晴日,眾人一邊談天說地,一邊看著兩岸河景,確實很是享受。

不過,雖然諸位喬裝打扮的穿越者們,都對此感覺頗為新鮮。但對於江南諸士子這些風月場上的老手來說,這樣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加上今天又沒有什麽名妓出場,故而還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交談上。

“……哎,這時光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一年多就這麽過去了。”

手捧一杯溫熱的黃酒,望著畫舫花瓶裏插的梅花,方以智不禁喟然長嘆,“……遙想崇禎四年秋天,我等熱血志士響應牧齋先生之號召,南下查探髡賊奸情之時的場景,仿佛還歷歷在目。不想再次看到這江南風光的時候,竟然已經是崇禎六年正月了,而我大明天朝的時局,也已經是天翻地覆……”

“……密之賢弟謬矣,留都諸位君子現已擁立新天子登基臨朝,亦頒布了新年號,故而今年已是永和元年,萬萬不要搞錯了!”聽得這話似乎有點不對,“政治覺悟很高”的張溥連忙糾正說。

“……正是正是,我等好像還沒有來得及恭賀天如公再次出仕,獲職國子監祭酒呢!”

另一名同樣從海南島回來的士子,捧著酒杯湊過來,插嘴對張溥恭維道,“……如今,玉繩公(周延儒)擔任內閣首輔,牧齋公(錢謙益)出任禮部尚書,留都朝堂之上,皆是東林君子,可謂是再現了數年前‘眾正盈朝’之盛況。想必定能刷新政事,教化萬民,一掃神州之妖氛,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這一樁樁一件件,說的都是張溥近來的得意之事,讓這位文壇巨子、復社領袖不由得微笑著眯起了眼睛……只是還沒等張溥開開心心地聽上幾句奉承話,方以智這個愣頭青就不識趣地再次開了口:

“……如今諸位東林君子復起,重掌朝廷大權,確實是可喜可賀。不過當今的時局,似乎實在是讓人堪憂啊!且不說北方依然混戰不休,就鄙人在這一路上聽聞的消息,南方各省也是戰火四起——福建那個勾結髡賊和倭寇的武夫黃石,果然起兵謀反了,而瓊州髡賊貌似也在對兩廣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