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山東激變(上)

山東半島,登州府城

曾經熙熙攘攘、店鋪林立的市井街巷,此時卻四處冒起了滾滾黑煙,寬敞的大街上遍地狼藉,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骸,折斷破碎的刀劍、火銃與長矛,以及燃燒成灰燼的旗幟。

登州總兵陳新身披重甲,在心腹親衛的簇擁之下,一臉陰沉地踏過余煙裊裊的殘破街道,眼前的登萊巡撫衙門,已經在一番激戰之後,化為一片廢墟瓦礫,但在他的前後左右,斷斷續續的喊殺聲、槍聲、呻吟聲和各種其余的嘈雜聲,依舊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不斷飄散著。

而跟陳新同為穿越者的鐵杆老搭档,負責民政的劉民有,此時還裹著繃帶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總之,從現在開始,陳新的登州鎮已經不再是朝廷官軍,而是作亂叛賊了!真是流年不利啊!

說起來,事情究竟是怎麽搞成這副模樣的?

揉著青筋直跳的太陽穴,陳新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回憶起之前幾個月裏的一幕幕經歷。

總的來說,自從進入崇禎五年以來,登州鎮的運道就一直不是很順。

——由於遼兵嘩變引起的登州之亂,被海參崴遠東公司的穿越者攪了一道,沒有跟歷史上一樣如期爆發,陳新和劉民有這兩個穿越者對此事的一番籌劃全都成了泡影(一部分遼兵在乘船出海的時候,被海參崴穿越者集團的登陸艦綁走充當勞工,剩下的遼兵在去前線的路上碰上女真兵入關劫掠,於是嘩變的登州遼兵直接投了韃子,去劫掠北直隸的府縣了,沒有再殺回登州)。面對朝廷兵部的調令和登萊巡撫孫元化的催促,陳新只得點起二千五百兵馬,開赴北京,預備前往大淩河戰場增援。而原本歷史上登州之亂的禍首,李九成率領的巡撫中軍標營兩千多遼兵,則比陳新還要早開拔大半個月,頂風冒雪地往北直隸行軍。

離開登州之後,陳新的這支勤王軍在一路上都沒什麽好待遇,沿途各府縣莫說提供糧餉,當兵馬過境之時,各城甚至城門緊閉,不允許他們進城采購,堪稱是人憎狗嫌,盡管在大明境內行軍,卻與出征外國無異——但山東各府縣也是無奈,朝廷官軍的紀律一向敗壞,所謂“賊來如梳,官來如蓖”,可不是什麽誇張的說法。這年頭災荒不斷,各地的日子都難過,山東省內到處都有人餓死。饑民流寇更是漫山遍野地出沒,各縣各府都沒有什麽余糧,如果再被過境的兵馬洗劫幾遍,哪怕地主小富之家也熬不住。

虧得陳新有自家開設的四海商社代為采購糧秣,加上他們帶的軍餉還算充足,勉強還撐得下去。而走在陳新前面的李九成所部遼兵,已經是饑一頓飽一頓,一路怨聲載道,至於後面上千裏的征程,更讓他們望而生畏——之前在登州,他們這些從遼東撤下來的部隊,不僅沒有關寧軍那種每年撥發四五百萬兩銀子的優渥待遇,必須忍受著明末官府鄙視武夫、克扣軍餉的通病,還要額外承受山東本地人對外地移民的敵意,處處低人一等,被山東的文官和縉紳欺負得難受至極。如今要上陣打仗了,待遇居然比在登州的時候更加淒慘,甚至有可能要餓死在半路上,自然讓他們胸膛中的怒火愈發熾熱,都快要達到忍耐的臨界點了。

總之,兩路兵馬都盼著大淩河城裏的祖大壽早點掛掉,好讓他們免了此次的苦差事。遺憾的是,盡管兩路援軍都不約而同地以最遲緩的步伐龜速前進,但他們還是沒有等到祖大壽掛掉的消息,反而登州方面和朝廷兵部催促他們加快速度的命令一道接著一道,而後面經過的城池還是一如既往的對他們充滿戒心。

接下來,陳新帶著一肚子的憋氣,好不容易走到德州,卻收到一封號令天下官軍進京勤王的詔書——原來皇太極在圍攻大淩河城,與遼西關寧軍和其余各路明軍連番激戰之余,又派遣阿巴泰貝勒率領一支偏師,繞道薊鎮,破邊墻殺入北直隸,以此來牽制明朝援軍。另一邊,得知韃虜再次破關南下,北京城內頓時一片惶恐,亂了手腳的朝廷一邊封城戒嚴,一邊四處調兵增援京師,至於大淩河的戰事,就顧不上了。

與此同時,走在前面的李九成,已經帶著兩千多遼兵嘩變倒戈,投了突破長城南下掃蕩京畿各縣的阿巴泰所部女真兵。另一邊,在得知阿巴泰入寇北直隸和李九成叛亂投韃的消息之後,陳新總兵大人聞訊之後不怒反喜——這下總算是有了正經由頭,不必再去填大淩河那個死地了!

——倒不是女真韃虜真的有那麽難打,而是頭頂的坑爹上司和身邊的豬隊友實在令人絕望。

於是,陳新立即下令全軍備戰,挺進北直隸戰區,跟“打草谷”的小股韃虜和為虎作倀的投韃明軍幾次交手,小有斬獲。但軍中的糧秣也消耗得厲害,偏偏各地縣城全部拒絕提供補給,好像他們跟官軍不是一個系統似的。同時畢竟雙方兵力眾寡懸殊,僅僅憑借陳新手裏的這點人馬,實在是無力與阿巴泰決戰。於是便轉而前往天津,計劃通過當地港口籌辦給養,同時一邊向朝廷報功,一邊準備繼續往北京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