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

第二十個瞬間:臨高死亡日記

——將時間再次推進到崇禎四年深秋,明末頂級驢客徐霞客造訪臨高的時候。

“……嘟、嘟、嘟、嘟、嘟、嘟、嘟——”

伴隨著一長一短連續七聲尖銳高亢的嘹亮汽笛,臨高縣的東門市迎來了又一個熙熙攘攘的黎明。

過去的幾年裏,生活在東門市的勞動人民們,已經習慣了根據每一天的汽笛聲來起居作息。

伴隨著汽笛聲,成群結隊的穿著藍粗布衣服的工人出現在道路上,就像潮水似的擠滿了整個東門市。路邊的早點小吃攤也早已準備好了迎接生意,一個個賣力的吆喝起來,讓清晨的街市迅速變得嘈雜無比。

路邊一處茶攤上,剛剛用過早點的徐霞客,正手捧一碗甜豆漿,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街頭的市井百態、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只見其中既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外來的商販,有窮有富,都在各自奔走忙碌。更有許多穿著藍色、灰色和土黃色的“對襟小褂”,留著和尚短發的“髡人”,粗粗一看數量還真不少。但仔細一聽,從口音上卻分辨得出他們大多來自兩廣和福建——這大約就是《髡事指錄》上所謂的“假髡”了。

臨高具體有多少“真髡”,迄今無從考證,有說數千的,也有說數百的,總之應該不滿萬人。但是假髡的數量,根據徐霞客的親眼觀察,卻至少有數萬。其中有頭戴帶檐帽,腰裏束了皮帶,掛著短劍的“伏波軍”士兵;戴著藤盔帽,穿著藍布衣,敞胸挽袖的工匠;戴草帽,挽起褲腿的農民,還有衣著整潔,穿戴得一絲不苟的書辦。這髡人的書辦裏面還有三六九等,上等的叫做‘幹部’,主要特征是上衣有四個口袋。若是一般的書辦,就只有下面的兩個口袋。其它還有許多花樣,就不是徐霞客這個外人可以弄懂的了。

無論臨高的“澳洲真髡”有多少,但他們有著鬼斧神工的大本事,卻絕對是真的。

自從抵達臨高這個“澳洲人巢穴”以來,徐霞客就一直是在不斷地大開眼界,各種匪夷所思的新奇見聞接踵而來:玻璃鏡、火輪車、大鐵船、海邊成片的鹽田,巨大堅固的風車和水壩,整齊幹凈的街市,每天鳴叫的響亮汽笛,亮如白晝的路燈夜景,還有就是“東門市電影院”裏神乎其神的“澳洲影戲”。

——但凡來過臨高的外地人,很少沒有去看過“澳洲影戲”的,這幾乎是“臨高遊”的必備項目。

記得徐霞客和他族兄當初第一次去看電影的時候,還以為這不過是自己在杭州街頭已經見識過的“拉澳片”而已,沒想到裏面卻是黑乎乎的,只看見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白布。正當兩人疑惑不解的時候,黑乎乎的房子裏忽然一亮,隨著一聲汽笛的呼嘯,墻壁上猛地冒出來一輛火車,噴著白氣正朝自己呼嘯而來,嚇得徐霞客和他族兄當即慘叫一聲,從座椅上滾下來,連滾帶爬的往外逃去……然後在一片哄然大笑之中,他們才愕然得知,自己看到的不過是“影戲”而已。那火車則只是幕布上的光影。不過,這光影是如此的活靈活現,不管是他看過的皮影戲還是“澳片”,都完全不能與之相比――這簡直就和真的一模一樣嘛!

然而,在這各式各樣目不暇接的精彩見聞背後,徐霞客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澳洲人”的勃勃野心——瓊州各縣雖然還有大明的官府衙門存在,但早已成了擺設,變成了“明皮澳心”的局面。無論是市井百姓、縉紳富戶,都已經是只知澳洲“元老院”,不知有朝廷。其割據稱王之心昭然欲揭,只差豎起旗幟造反了。

更有甚者,從徐霞客的見識來看,髡人對入夥的人都要進行“凈化”,而“凈化”的核心就是“剃發易服”——如果想要直接在髡人的手下吃飯,“凈化”是必須的條件。一路行來,不論是髡賊的官府、保甲、商鋪還是作坊……裏面從上到下各色人等都是如此,與關外建奴那些留金錢鼠尾的“包衣奴才”倒是頗有類似之處——同樣要剃發易服。“剃發易服”之後的百姓,被髡人稱為“歸化民”,這個名詞讓徐霞客聽得很不舒服:“歸化”?什麽“歸化”?爾等莫非是把我天朝子民當成蠻夷了麽?!到底誰才是海外蠻夷啊?!!

不過,瓊州的髡人畢竟要比關外建奴仁厚一些,對於不是直接在他們手底下掙飯吃的普通百姓,看樣子倒是悉聽尊便,沒有關外建奴“留發不留頭”的兇殘嚴令,所以大街上剃發易服的歸化民固然不少,留著大明衣冠的百姓也還有很多,但這樣也已經很可怕了——如今距離“澳洲人”登岸才短短幾年啊!

而且,以徐霞客的所見所聞,他從來沒聽說過有大明百姓願意主動出關去給女真人當奴才的,所以建奴基本上都要靠侵入中原、擄掠人口來補充勞動力,即使這樣,遼東漢民依然連年逃亡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