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流湧動(上)

馬賽城內,某座造型簡樸的三層樓房,大門口懸掛著一塊繪制了“蛇繞著高腳杯”圖案的木質招牌。

——上述這個看起來有些詭異的圖案,在中世紀歐洲的天主教世界,乃是藥劑師的象征。而這座懸掛著“蛇繞著高腳杯”的建築物,則是馬賽港藥劑師行會的所在地,也是這座自治城市的權力中心之一。

在黑暗的中世紀歐洲,除了各國的首都之外,絕大多數城市並非政治中心所在地,而只是由鄉下集市發展起來的固定貿易場所,或者圍繞著教堂建立起來的宗教中心——雖然在意大利,很多貴族已經開始居住在城市裏,參與工商業經營。但在騎士制度臻於鼎盛的法蘭西,那些作為統治階級的領主貴族,通常還是更習慣於居住在地形險要的城堡裏,由手工業者和商人建立的城市對於他們而言,只是征稅的對象而已。

既然統治者一般不待在城內,對城市事務鞭長莫及,自然就形成了一個權力真空,而富有的商人和工匠們則很快填補了上述空白,建立起了自治機構,並且與城市土地的擁有者——貴族領主,爆發了接連不斷的權力鬥爭:領主想要肆無忌憚地榨取市民的財富,而市民則想盡辦法掙脫封建枷鎖,取得自治地位。

在這場漫長的鬥爭之中,雖然貴族領主擁有更強大的武力,但市民階級卻擁有更充足的財力和強大的外援——歐洲各國的君主為了削藩和推行中央集權,普遍支持城市的自治化(王室自己的直屬領地例外),以便於在轄下那些桀驁不馴的諸侯的地盤裏埋釘子,同時挑撥雙方不斷鬥爭,以便於從兩頭收好處。而且,在中世紀的歐洲,很多城市最初都是由不堪忍受領主壓榨的逃亡農奴在偏遠地區建立起來的,所以它們往往不是坐落在某個貴族領地的中心,而是位於多個貴族領地的交界處,從而讓城市的自治機構有了合縱連橫、展開外交斡旋的空間……最終,到了十四世紀,絕大多數的法國、英國和德國城市都取得了自治地位。

位於地中海沿岸的馬賽港也是如此,事實上,一直到十三世紀初期,它都還不在法國的版圖之內,而是自成一體,建立了一個名為“普羅旺斯伯國”的小國,夾在法國和神聖羅馬帝國之間,不時來回搖擺。

直到1248年,因為普羅旺斯伯國統治者絕嗣,法蘭西王室才通過聯姻吞並了馬賽港——其過程有些類似於蘇格蘭和英格蘭的合並。然而,當時的法蘭西王室盡管吞並了馬賽港,但在馬賽和巴黎之間,還隔著好幾個獨立的強大諸侯,也就是說,馬賽這塊新的王室領地等於是一塊飛地。更要命的是,王室花了整整一個世紀也沒能改變上述局面……為了防止這塊富庶的飛地出現一個強大的統治者,重新脫離巴黎方面的掌控,法國王室對馬賽的統治策略,就是使其最大程度地碎片化,在這裏的鄉下冊封了一堆彼此沒有關聯的小領主,又授予馬賽城極大的自治權,讓這地方的貴族、富商、教士們誰也不服誰,誰也管不了誰,每個人都有求於王室的仲裁,從而讓這些地方土豪們無法形成一股合力,沒有辦法對抗王室的權威。

這樣一來,馬賽在實質上就成了一個自治城邦,只是每年還需要向遠在巴黎的王室進貢一筆錢而已。而真正統治這座城市的掌權者,除了代表教會勢力的馬賽主教之外,就是各式各樣的“行會”了。

——在戰亂頻繁、政治分裂的中世紀歐洲,可從來都沒有什麽自由市場的說法,為了對抗封建領主的剝削與壓榨,為了保護本城業者的利益不受外人的侵犯,為了阻止外來手工業者的競爭和限制本地同行業的手工業者之間的競爭,同一行業的市民往往會結成聯盟抱團取暖,也就是行會。如制革匠組成制革匠行會,首飾匠組成首飾匠行會等等。而往來於各個城市的商人,也會組建自己的商會。一般來說,每個行會都定期選舉出自己的首領(雖然很多行會和商會最終被搞成了世襲),有自己的會所,還有嚴格的行規,並且有權利向每個成員攤派會費。如果是在自治城市裏,那些行會的代表還可以通過選舉進入市政委員會。

在不同的城市裏,行會的勢力有強有弱,但無論如何,其中一個最大的特征是共通的,那就是無所不在的壟斷!每個行會都壟斷了某座城市的某一門職業,從做面包到理發師一直到趕馬車的車夫,幾乎什麽生意都被各式各樣的行會把持。在那個年代,你若是想要在某座城市裏從事某一行業,並在市場競爭中生存下來,就必須拜碼頭加入行會,向行會定期繳納保護費,服從各種合理和不合理的命令,否則就會被砸門封店乃至於驅逐出城,甚至直接被殺光全家都有可能,而且無處伸冤——這在當時是默認的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