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上白玉京(上)

夜色如水,群星璀璨,新月如鉤……這實在是一副適合斟酒賞月、寫詩作詞的好夜景。

可是,一向才學驚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在書法上創造出“瘦金體”的宋徽宗,此時卻是斜倚在榻上,有氣無力地看著純凈如水的夜空,心中沮喪到了極點,一點作詩的心境也沒有。

此時此刻,他名為太上皇,實則卻成了兒子趙桓的囚徒,被圈禁在龍德宮裏,再也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只能無奈地仰望著高墻中的四角天空,從宮人侍衛嘴裏漏出的只字片語,來知曉天下的世事變幻。

他信任和倚重的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李彥等臣子,被憤怒的士紳百姓叱罵為“六賊”,一個個或是被賜死,或是被流放到“遠惡軍州”,並且紛紛“病死”於半途中。

他耗費巨資修築的艮嶽,上面各種的花鳥禽獸,都被肆意宰殺,作為守城將士們的軍糧。千裏迢迢從江南運來的各種花草木石,被當做投石機的石彈給砸了出去……讓所謂“花石綱”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但說到底,這一切淒慘的下場,還不是他自己造的孽?

——宋徽宗,這位崇信道教的“道君皇帝”,登基執政二十余年,於國計民生無甚建樹,倒是在窮奢極欲、荒淫無度的方面,遠遠勝過了歷代先帝。

如果僅僅如此,還不算什麽,以大宋之富庶,這點奢侈還能勉強供給得起。偏偏這位道君皇帝並不滿足於身邊的亭台樓閣,每日的花天酒地,間或微服去嫖一嫖娼妓。他還如同隋煬帝一般好大喜功,一見遼國勢弱,便派出宦官童貫,盡發國中精兵,企圖聯金滅遼,趁火打劫,全然不顧東南已有方臘叛亂,京東更是盜賊蜂起(梁山好漢)——國內已是這般不穩,再行北伐之事,又與隋煬帝征高麗有何差異?

北伐就北伐吧,若是此戰勝了也罷了,能夠奪回燕雲十六州的漢家故土,沒人會認為是壞事。可由於朝廷的一通遠程瞎指揮,十余萬裝備精良的大宋北伐軍,卻接連兩次被萬余離心離德的契丹殘兵輕易擊潰,讓全天下都看了笑話。最後只得捏著鼻子傾盡腰包,花錢從女真人那裏買回了燕京城。

事情搞到這一步,已經是夠丟臉了,這位富有藝術家浪漫情懷的道君皇帝,卻還要大肆慶賀,光是為“收復”燕京而設的南郊祭天,就花費了足足上千萬貫!更別提還有一幹擅長吹捧的奸臣,忽悠著道君皇帝去泰山封禪……而這些奢侈無度的花費,以及交給女真人的歲幣,都要從大宋百姓的口袋裏刮出來!

於是,人們看著延福宮後的壽山艮嶽日漸高起,心中卻在推算著這座用民脂民膏壘起的山石苑囿,什麽時候會倒塌下來……道君皇帝看厭了金碧輝煌的宮舍,卻愛上了江南的田園風情,下令在艮嶽山中放養了禽獸無數。每日晨昏深夜。附近的居民都能聽到艮嶽中鳥獸夜啼陣陣,狐狸和夜梟的聲音在京城上空飄蕩,無論官宦平民皆覺得此乃不詳之兆——幾乎是一語成讖,艮嶽建成不過兩載,貪婪野蠻的金人終於撕破了墨跡未幹的盟約,悍然入寇。雖然其中顛倒反復、收留舊遼逃人的大宋君臣給了他們最好的借口,但人人皆知,就算沒有理由,那些北方的豺狼,又哪會放著虛弱卻又肥腴的南朝而不垂涎欲滴呢?

年久失修的河北防線沒有防住金虜,內奸雲集的河東各郡也一樣轉瞬陷落。滔滔大河本是最好的天塹,但派去防守黃河的內侍梁方平卻見敵便逃,連黃河上的浮橋都沒有燒掉,就讓金虜順利殺到東京城下。

眼看著金軍逼近,宋徽宗恐懼了,居然把皇位讓給了大兒子,帶著親信大臣向南方跑去——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這位已經登基執政二十多年的皇帝,居然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做出如此愚蠢的不可理喻的舉動:堂堂一國之君,在汴京尚未有顛覆之危的情況下,竟然臨陣脫逃,拋棄國祚和臣民,遠逃江南去了!

宋徽宗是逃了,可以從此一身輕松,但卻給倉促繼任的宋欽宗,留下了一個幾乎沒法收拾的爛攤子。

更要命的是,你宋徽宗退位就退位吧,逃難就逃難吧,等逃到了東南之後,卻又眷戀起了東京汴梁城的禦座,開始策劃著在東南新建一個小朝廷……於是居然把東南上繳中央的財稅,在當地給截留了!

要知道,宋朝的大半賦稅都是仰賴予江南,而在跟金軍的激烈戰爭之中,大宋朝廷的軍費開支空前浩大,汴梁方面的財政極為窘迫,急切地需要東南輸血。可是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東南的財稅卻被太上皇截留了……看著這位坑兒子的老爹,居然又把自己往懸崖邊推了一把,那時的宋欽宗連殺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