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頁)

蜷著雙腿縮在冷卻管的後面,能看到從上一層艙室漏下的燈光。那些矗立在過道兩側的巨大機器都以一種奇特的、超現實主義的比例傾斜著,投到墻上的影子很容易讓人胡思亂想。我剛開始有點後悔,一團小小的黑影溜了進來。

“迦香?”

“是我。”她說,

我碰著了一只細長柔軟的手,她摸索著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那個孩子沒事吧?”我有點內疚地問。

“他還好,有些緊張過度了,姑姑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她猶豫了一下,說道,“情況很不好的是你,阿域。”

我虛弱地一笑:“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真糟糕,不是嗎?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混得還挺好。”

“你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即使害怕也不該表現出來,阿域,你是船長啊。”

“別傻了,你們為什麽老覺得我是船長,我不是!”我憤怒地叫了起來,“我什麽也不是!要不是那一次事故……”我哽咽著說,“我根本就算不上船長。沒有人知道,我一直在害怕。我害怕做船長,我害怕出艙去,我害怕黑暗。就是在底艙這兒,我也覺得害怕。”

“我知道,”迦香同情地看著我說,“你在害怕。但這沒有什麽好難為情的。阿域,我們每個人都害怕,每個人都會遇到自己心理上的黑暗時期,問題在於你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黑暗——船長,你不相信自己嗎?我們都是基因工程的產物,每一個人都是最優秀的。你可以是一名好船長!”

“胡說,我不行!船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才是船上最大的傻瓜!我當不了船長!”我發火了,暴躁地反駁說。

“你並不是從小就害怕黑暗;你不願意學習,也不是因為你不喜歡你的專業;你的基因組本該把你塑成一名勇敢的宇航員,可你一直在拒絕它!”黑暗中,迦香把臉一直湊到我的眼前,“為什麽?阿域,你到底在躲避什麽?想想看,你為什麽生氣?是因為你知道我說得對。”

我閉上雙眼,臉色蒼白。黑暗像屍衣一樣緊緊地抱裹著我。我努力回憶,卻只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緊盯著我,一個白色的影子悄悄地掠過心頭。“我不知道,”我煩躁地叫了起來,“我不想知道。”

迦香毫不放松地緊逼過來:“那麽秀樹呢?”

“什麽?”我猛地擡起頭。

“小秀樹!你為什麽要怕他。今天他也在艙裏時,你很不對勁。”

我強作笑臉:“笑話,一個小毛孩子,我為什麽要怕他。”

迦香默默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低下頭,緊咬牙關,寒意從心頭直冒上來。我又看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看見了那張蒼白的沾滿血漬的臉。那是秀樹的臉,另一個秀樹的臉。他才是飛船真正的船長。

後來,姑姑緊急動用了宇航員儲備,孕育出了新的船長。小秀樹今年剛滿8歲,已經顯示出了非凡的組織能力和天賦,他簡直和當年的秀樹一模一樣。所有的孩子都心知肚明,只要小秀樹一滿14歲,船長一職就非他莫屬。

從小秀樹出生那天起,我就一直躲著他,見面時我也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聲氣。別的孩子對此視而不見,飛船上的日子早已讓我們學會了互相漠視,也許只有敏感的迦香知道我是在逃避什麽。

“把你的惡夢說出來,阿域,”迦香在我耳邊悄聲說道,“我會和你一起承擔。”

“沒有人記得什麽了,”我說,“那一年,我才8歲……”

……耳機裏傳來陣陣刺耳的警報聲,四周的黑暗濃厚得仿佛可以揮手攪動。我和秀樹就像是無邊的黑潮水中孤獨無助的溺水者,而飛船的過渡艙那扇該死的門就是打不開。

秀樹的臉在頭盔後面若隱若現,消逝的每一秒鐘都在帶走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