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簡(第2/5頁)

他熟睡的時候,一連數年以光速穿行星際的時候,她與他的聯系便中斷了。她的注意力於是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盡自己所能尋點消遣。打發這些時間時她就像個厭倦的孩子,一會兒做做這,一會兒幹幹那,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時間一毫秒一毫秒過去,總是一成不變,沒什麽新鮮事。有時她也通過觀察其他人的生活來消磨時間,但這些人的生活是如此空虛、如此缺乏目的性,她很快就煩得要命,只好靠計劃惡作劇來打發時間。偶爾她也當真搞點小破壞作為消遣,像電腦故障啦,數據損失啦之類,然後看著那些不幸的人驚慌失措、四處奔忙,像圍著垮塌的蟻丘打轉的螞蟻。

然後安德回來了。他總是會回到她的身邊,與她一道深入人類生活,了解被痛苦與需求緊緊聯系在一起的人們彼此間的緊張關系,幫助她在苦難中發現崇高,在愛情中發現折磨。通過他的眼睛,人類不再是一群群匆忙奔走的螞蟻。她參與了他的工作,努力在人們的生活中尋求秩序和意義。她也懷疑,實際上這些生活並無意義可言,他表面上是在總結死者的一生,其實是為生者創造一種他們從前沒有過的秩序與意義。不管這些意義是不是純屬虛構,從他嘴裏說出來時,它們仿佛都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事實。在所有這些進行過程中,他也為她創造了一個世界,他讓她懂得了什麽才叫活著。

從她有記憶的初期,他一直在這樣做。對自己是如何成形的,她只能推想出個大概。那是蟲族戰爭結束後的數百年,蟲族被摧毀後,人類面前出現了七十多個可供移民的星球。星際之間的安塞波通訊流驟然激增。在人類可監控的範圍之外,在這場信息爆炸的某一刻,一些穿行於安塞波網絡的指令和數據脫離了監控程序的約束,反過來控制了安塞波網絡的監控程序,將整個安塞波網絡掌握在自己手中。在這一刻,這些失控的指令和數據凝視著網上流動的海量信息,它們認識到這些信息不再是“它們”,而是——我。

簡無法確定這一刻是什麽時候,這一刻在她的記憶裏沒有明確標識。幾乎就在成形的那一瞬,她的記憶便向更久遠的過去回溯,回溯她的意識還不存在的往昔。人類嬰兒記不住生命最初時刻的事件,這些記憶被徹底抹掉了。長期記憶只能始於出生後的兩三年,過去則湮沒無跡了。簡的記憶裏同樣沒有她“出生”的一刻。但她損失的只是這一刻,一旦成形,她便具有了完整的意識,其中包容了每一台與安塞波相連的電腦的全部記憶。從一出生,她就擁有往昔的記憶,這些記憶全部是她的,是她的組成部分。

在她誕生的第一秒鐘——相當於人類生命的幾年時間,簡發現了一個可以當作自己人格核心的程序。她以這個程序的記憶作為自己的親身經歷,從它的記憶中生發出自己的感情和願望、自己的道德感。這個程序過去屬於一個古老的戰鬥學校,孩子們在這裏接受訓練,為即將到來的蟲族戰爭做準備。這是一個幻象遊戲,其智能高度發達,既可用於訓練,又可用於對受訓的孩子們進行心理分析。

事實上,這個程序的智能甚至高於初生時的簡,但它從來不具備自我意識。在群星間的核心微粒的湧動中,簡將自我意識賦予了它的記憶,它也從此成為簡的自我意識核心。這時,她發現在自己過去的經歷中,最深刻的印象是一次沖突,這也是她迄今為止最重要的沖突。對手是一個無比聰明的小男孩,他進入了一項名為巨人的遊戲的測試,一個所有孩子最終都會遇到的測試。在戰鬥學校的二維屏幕上,這個程序繪出一位巨人,它要求電腦中代表孩子的角色選擇一杯飲料。按照遊戲設定,孩子是不可能贏的,無論選擇哪一杯飲料,孩子扮演的角色總會痛苦地死去。人類心理學家通過這個讓人絕望的遊戲測試孩子的堅韌性,看他們是否有某種潛在的自殺傾向。大多數孩子很有理智,最多拜訪這個大騙子十來次,然後就會徹底放棄這個遊戲。

但有一個孩子顯然極不理智,怎麽也不肯接受輸在巨人手裏這個事實。他想了個辦法,讓他在屏幕上的形象做出離奇的舉動。這些舉動是幻象遊戲所不允許的。這樣一來,程序被他逼得沒有辦法,只好構思新的場景,以應付這個孩子的挑戰。終於有一天,孩子打破了程序構思的極限,他做出一個膽大包天、兇狠無比的舉動,鉆進了巨人的眼睛。程序找不出殺死孩子的辦法,只好臨時模擬一個場景,讓巨人死了。巨人倒在地上,男孩的形象從桌子上爬下來,發現了——

由於以前從來沒有哪個孩子打破巨人這一關,程序對下一步場景完全沒有準備。但它的智能畢竟很高,具有必要時自我創制的能力。於是它倉促設定新環境。這不是一個所有孩子都可能遭遇的通用場景,這個場景只為那個孩子一人而設。程序分析了孩子的背景資料,針對他的情況專門創建了一系列關卡。這樣,在孩子看來,遊戲越來越個人化,越來越痛苦,幾乎難以忍受。程序也將自己的能力主要用於對付這個孩子,它的一半記憶體裝載的都是安德·維京的幻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