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家園 62 佐治亞州,富爾頓縣(第2/2頁)

茱麗葉轉向其他人,擡起手來,拍了拍自己的頭盔,指了指天空中一群正在翺翔的黑色鳥兒。父親舉起了一只手,示意她先等一等。他明白她想要做什麽。然後,他擡起手,伸向了自己頭盔上的鎖扣。

想必,他和茱麗葉有著同樣的恐懼,都在害怕自己所愛的人會先走。不過,她還是同意了他的做法。拉夫幫父親解開鎖扣——戴著厚厚的手套,幾乎很難將它松開。最後,頭盔終於彈了開來。父親嘗試著呼吸了一口空氣,立刻瞪大了雙眼。他笑了,隨即又吸了一口,深深的一口,胸膛鼓了起來。他一只手松開,那頭盔便離開指頭,骨碌碌滾到了草地上。

群情激昂,人們紛紛摸索起彼此的鎖扣。茱麗葉將她背上那個沉重的包放到草地上,幫助拉夫,拉夫又轉過來幫助她。等頭盔終於松開時,她最先察覺到的是那些聲音——父親和鮑比的歡笑聲,孩子們開心的尖叫聲。隨之而來的是味道,有農場的氣息,有水耕花園的芳香,還有肥得流油的泥土在呼喊種子時所散發出來的芬芳。此外,便是光,同種植區的燈光一般明亮溫暖,卻是遠遠地照射過來,將他們籠罩在其中。頭頂是一片廣袤無垠的虛空,除了遠處的雲彩,沒有任何東西。

衣服上的領圈在哐啷作響,人們在相互擁抱。後邊的幾個小隊的腳步加快起來,有人摔倒在地,很快被攙扶起來。一排排潔白的牙齒透過頭盔露了出來,濕潤的眼眸讓淚水順著雙頰盡情流淌。拖在緊繃的軟管後面的氧氣瓶早已被忘到了腦後,只好任由最後一人獨自抱著。

一雙雙手套、一套套服裝被撕了開來,茱麗葉意識到,這樣的場景這些人就算是做夢也從未曾想到過。沒有刀子可供他們劃開衣服,他們也從沒有過離開那一套套銀色墳墓的打算。他們穿著防護服離開地堡時,心境同所有曾經出來清洗鏡頭的人並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因為那被拘禁一般的生活已叫人無法忍受;他們心底裏所想的是翻過一座山,就算是死亡,亦成為了一份偉大的願景。

鮑比設法用牙齒咬住手套,脫出了一只手來。費茲也在如法炮制。所有人都在笑著,流淌著汗水,努力解開彼此背後的拉鏈和尼龍搭扣,一條條胳膊從袖子中抖落出來,一顆顆腦袋脫出了項圈,一雙雙靴子更是難逃這些幹勁十足的人們的雙手。他們赤著腳,穿著臟兮兮而又五顏六色的各式貼身衣服。孩子們率先從防護服中扭了出來,一個接一個地翻滾到了草地上。艾莉絲放下那只一直抱在懷中的小狗,看著它消失在長草之中,尖叫了一聲,再次將它抱了起來。肖咯咯笑著,將她的書從他的防護服中掏了出來。

茱麗葉彎下腰,伸出手,任由青草拂過指尖。它們同農場上的那些雜草有些相似,但密密匝匝地連成了一片厚實的綠毯。她想到了一些人塞進他們的防護服中帶出來的那些蔬菜和水果,能把這些種子保存下來,此刻想來竟是那麽重要。她已開始在想,他們也許可以支撐不止一天,不止一周。她的心已經開始朝那幅美好的願景飛了過去。

拉夫剛從服裝當中掙脫出來就立刻抓住了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搞什麽鬼?”鮑比展開健碩的雙臂,攤開雙掌,一邊轉著圈,一邊大叫,“搞什麽鬼!”

父親走到她身旁,指向山坡下面的盆地,問:“你看到那個了嗎?”

茱麗葉擡手遮在額頭上,望向窪地中央。一座綠色的山丘。不,不是山丘,是一座塔樓。一座沒有塔尖,只有一片銀色的屋頂,且絕大部分都掩藏在藤蔓當中的塔樓。放眼望去,高高的玻璃遠遠多於水泥墻。

山梁上漸漸站滿了歡聲笑語不斷的人們,草地上也很快被蓋上了一層由靴子和防護服組成的銀色肌膚。茱麗葉注視著那座水泥塔樓,心裏早已明白那裏邊會有什麽。此地,便是播種一個全新開始的地方。她舉起了包,裏邊滿是沉甸甸的炸藥。她掂了掂那個包,掂了掂他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