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飛越沼澤地(第4/5頁)

還沒說完“出發”兩個字他就松開了吊網。那一刻,我忘了他,忘了尤萊亞,忘了家人,忘了所有那些可能會發生的足以讓我送命的故障。俯沖向地面時,我聽見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風力那麽強勁,把我的眼淚吹出來又吹了回去。

我感覺自己輕飄飄的,沒有重量。面前的沼澤地巨大無比,一片棕色遠遠延伸至我完全看不見的地方,即使在這樣的高度也看不到它的邊際。風那麽強那麽冷,割得我的臉生疼。在重力和加速度的作用下,我頭頂的滑輪越來越快,內心湧起一陣興奮感,我想盡情地尖叫,可剛要張口就停住了,因為大風堵住了我的嘴。

有背帶安全地綁著,我張開雙臂,想象自己是在飛。我朝地面的街道俯沖下去,這是一條到處開裂、修修補補的街,緊跟著沼澤的曲線一直蜿蜒下去。從這裏看下去,我能想象沼澤地一片汪洋的景象,如果映照著天空的顏色,那樣子看起來應該像一種液體的金屬。

我的心狂跳到隱隱作痛。我不能尖叫,也無法呼吸,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切,每條血管、每根纖維,每塊骨頭、每條神經,都醒著,在我的身體裏蜂鳴,猶如通了電,飆滿了腎上腺素。

大地在下面延展,起伏,我可以看見渺小的人影站在下面的人行道上。我應該尖叫,就像任何一個理智的人會做的那樣,但當我再次張開嘴,發出的卻是激動興奮的喊聲。我大聲地歡呼著,地面上的人也高興地互擊拳頭,吼著回應我。但我離他們太遠了,只能聽見模糊的聲音。

我往下看,地面變得模糊起來,一片灰白黑,玻璃、路面混著鋼筋。周圍的風柔若發絲,纏繞著我的手指,向後拉著我的手臂。我想把手收回來放在胸前,可還是不夠強壯,敵不過風的力氣。地面越逼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差不多有一分鐘的時間,我的速度還沒有減下來,身子卻與地面平行滑翔,有如一只飛鳥。

當速度慢下來的時候,我用手指理了理頭發,風把它們都“梳”成了結。我在地面以上六米的鋼絲繩上晃蕩,這個高度現在看來已經不算什麽了。我把手伸到身後,想解開綁住我的背帶。手指在抖,但我還是解開了它們。一群無畏者站在下面,他們抓住彼此的胳膊,在我下面組成了一張“人肉”網。

要想下去的話,我必須相信下面的“人肉網”能接住我,也必須接受一點——他們是我的同伴,我是他們的一員,那是比滑下索道更需要勇氣的舉動。

我使勁扭著向前移動,然後往下掉,重重地撞在他們的手臂上。他們的腕骨和前臂托住了我的背,很多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拉著我站起來。我分不清是哪些手抓住我,哪些手沒有,只是看見了咧嘴笑著的臉,聽見了哈哈笑著的聲音。

“感覺怎麽樣?”桑娜拍了拍我的肩。

“嗯……”所有成員都盯著我看。他們和我一樣,經受了狂風沖擊,眼神中充斥著腎上激素激發出的狂喜,頭發歪斜著。我這才明白為什麽父親說無畏者是一群瘋子,他們的確太過於狂野。他不能理解這種只有在共置生命於不顧的冒險犯難後形成的情誼。

“什麽時候再來一次?”我微笑著,露出牙齒。他們大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了。我想起無私派一起爬樓梯的情景,我們的腳找到了同一步調,所有人都一樣。這裏的情況完全不同,大家都不一樣,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卻合而為一。

我朝漢考克大樓的方向看去,它離我此刻站立的地方那麽遠,以至於完全看不見樓頂上的人。

“快看,他來了!”有人喊道,指了指我的後方。我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小黑點快速地從鋼絲繩上滑過來。幾秒鐘之後,我聽到一聲恐怖的尖叫。

“我敢打賭他會哭。”

“齊克的弟弟會哭?不可能!這要讓齊克聽到了,還不揍他。”

“他的胳膊在亂撲騰。”

“他叫起來像一條快被勒死的貓。”我脫口而出。大家聽了又捧腹大笑。可我心裏有點愧疚,不該在尤萊亞聽不到的時候取笑他。但就算他在這裏,我也會說同樣的話。我希望如此。

尤萊亞終於停了下來,我跟著“大部隊”湧過去接他,大家在他下面排起來,架起同樣的“肉網”。桑娜的手夾在我的胳膊肘,我抓住另一個胳膊——不確定是誰的,太多搭在一起的胳膊——我擡眼看著她。

“我敢說,大家以後肯定不會再喊你‘僵屍人’了,”桑娜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翠絲。”

那天晚上,我走進餐廳時,身上聞著仍然有風的味道。進去的那一刻,我站在一大群無畏者中間,覺得自己已經是其中一員。然後桑娜沖我擺了擺手,人群分開,我朝克裏斯蒂娜、威爾、艾爾坐的那張桌子走去,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