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書生意氣(終)(第2/3頁)

王安風雙手覆蓋在臉上,呼吸粗重,身子微微顫抖。

身為姜守一的嫡傳弟子,他最有立場去救姜守一。

那是他的老師,在他十三歲甚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告訴他如何為人,告訴他那些樸素的道理,教會他彈琴,告訴他,王安風不需要學著做其他人,王安風只要是王安風就可以的夫子。

可是唯獨他,唯獨他最不可以去救姜守一。

那是作為傳承者而對老師最大的背叛。

王安風眼眶泛紅。

他想到了那一日大涼村樹下對著自己柔和微笑的書生:

“在下,姜守一。”

他慢慢放下沾濕了的手掌,看著梅花樹,道:

“原來老師也是個狠心的人。”

他聲音低下來,輕聲道:

“真狠啊……”

“師娘,這裏的梅花樹,明年一定還會怒放吧?”

對於已經懷抱死志的人來說,這個時候任何的勸說都是侮辱,作為學生和弟子,應該目送自己的夫子坦然走完自己的道路。

這是作為弟子最大,也是最殘酷的職責。

殉道者。

……

崔哲站在眾人的最前面。

在他的周圍,有著出身於大世家的好友,有太學學府中的學子,也有殿試落榜的那些人,有文壇上得享清譽的文壇大家,不過更多的只是尋常百姓。

他想著百姓真是最好愚弄的人了,只要說姜守一仍舊糊弄了皇帝,現在皇上宣他入宮,馬上有更大的好處,這些人便群情激憤,一氣湧來,或者空手,或者拿了些臭雞蛋之流的穢物,有士子已經在墻壁上大書特書,雖然用詞雅致,可大多是辱罵的話。

崔哲眯了眯眼睛。

今日姜守一入宮,恐怕是回不來了。

他想著那書生,心裏莫名有些驚懼,可旋即就變成了恨意,看著這清雅的小院。

心中呢喃,既然姜守一不回來了,豈不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姜守一發妻也是當年天下有名的才女,姿容清麗不該多年,今日合該讓你姜守一身敗名裂,也讓我等嘗嘗所謂大儒之妻的味道。

吱呀聲中,後門打開。

崔哲眼底一亮,起身上前,各大學子紛紛開口,還有那些被鼓動而起的尋常百姓,齊齊就要擁上前來,崔哲不怕姜守一的妻子出手,一旦出手,打傷打死些泥腿子最好,到時候定叫你幾輩子都翻不了身。

他開口就要當先怒斥。

一道劍鳴聲音驟然暴起。

太學外能夠比擬金鐵硬度的青石地面豁然出現一道劍痕。

崔哲玉佩直接碎成齏粉。

冰冷的寒意仿佛一只手掌,死死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嚨,以至於這裏圍堵著少數百余人,一時間竟然沒有人能夠開口,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木門打開。

腳步聲平靜而沉重。

馬車慢慢駛出。

崔哲的喉嚨上下動了動,然後猛地朝著後面退去,滿臉驚慌失措。

周圍世家子猛地往後。

馬車前面嘩啦空出一個巨大的空間來。

一名穿著藍衫的青年牽著馬車,神色沉靜,那張臉所有世家子弟都不會忘記。

崔哲不止滿臉慌亂,心裏面更是驚恐難言。

怎麽會是他?

他和姜守一是什麽關系?

那些被煽動的百姓似乎還有些懵懂,往前要走,接著就是太學學子,自以為有一腔浩然,滿身意氣,擡頭就要呵斥那人,居然和貪官為伍,可是馬上他們就再說不出話來,面色煞白,看著一柄柄長劍飛起在周圍盤旋。

劍氣沖九霄。

神武府主右手張開,自手腕處炸開一寸寸火焰,如同流動的巖漿,朝著下面流淌,凝固,化作一柄赤紅色長劍,聲音冰冷,卻似乎隨時可能突破最後一重界限,背後長劍紛亂嘶鳴,氣機沖天而起。

“某今日送師娘……”

“汝等。”

背後赤炎升起,化作麒麟。

麒麟按爪咆哮。

“退下!”

周圍大道上瞬間下塌。

仿佛天災。

恐怖的氣機壓制著眾多世家子弟紛紛後退,卻並未去傷那些尋常百姓,眼前擁堵的人群幾乎立刻散開了一條道路,王安風坐在馬車上,背後的麒麟異象消散,禦氣扯來的長劍紛紛倒插在地。

王安風抖動馬韁。

駿馬慢慢邁開腳步往前奔去,馬車裏的女子調動琴弦,曲調不復往日那種清幽,王安風只覺得有一腔悲壯,知其不可而為之,想到年少時候學過的古調,默想詩句: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墮河而死,將奈公何……”

“夫子……”

馬車的速度不慢,周圍被包裹了王安風的氣機,一路沒有人阻攔,馬車停在了皇宮朱雀門的外面,王安風坐在馬車上,背後的琴音已經斷絕,只是還能夠聽到手指微微顫動發出的琴音尾音。

馬車中女子已無聲無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