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中的成長(第3/8頁)

傑森的爸爸有著一副令人生畏的外表。他塊頭很大,肩膀很寬,難以親近,又很容易發脾氣。每到周末,他在房子裏走動,所到之處就像暴風雨肆虐,雷電交加。有一次,我媽告訴我:“愛德華是那種你真心不想被他盯上的人。我永遠搞不懂為什麽卡蘿要嫁給他。”

他並不完全是那種典型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他的祖父在舊金山創辦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現在已經退休了。事務所業績斐然,是愛德華早年創業最主要的資金來源。不過,他畢竟還是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在高海拔測量儀器和輕於空氣航空器領域裏賺到了錢。而且,他在工業界沒什麽人脈,所以一路走來也算是披荊斬棘,創業維艱。至少在剛起步的時候是這樣的。

他走進傑森的房間,臉色陰沉。他猛然看到了我,立刻又把眼光移開:“很抱歉,泰勒,你現在先回家去吧,我有點事情要跟傑森討論一下。”

小傑沒說什麽,我也不會特別想留下來。於是我肩膀一縮,套上休閑夾克,就從後門出去了。整個下午我都在溪邊拿石頭打水漂,看松鼠忙著找食物準備過冬。

太陽、月亮,還有星星。

在往後的歲月裏,小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再也沒有親眼看到過月亮。有些人只比我小五六歲,卻只在一些老電影裏才看到過星星,只有從一些越來越過時的陳腔濫調裏才能聽到“星星”這個字眼。他們就這樣長大成人。三十幾歲時,有一次我彈琴唱歌給一個女孩子聽。我唱的是20世紀的拉丁爵士名曲——安東尼奧·卡洛斯·裘賓的《科爾科瓦多》。“無聲的夜,眾星沉寂……”她睜大眼睛,滿臉真摯地問我:“星星是不是很吵?”

然而,我們失去的不只是天上的幾顆星星而已,而是某種更微妙、更不易察覺的東西。我們對自己在天地宇宙間所處的位置失去了信賴感。地球是圓的,月亮環繞著地球,地球環繞著太陽。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他們所知道的、想知道的宇宙就只有這麽多了。我甚至懷疑,一百個人當中,有哪一個在高中畢業以後還會去想宇宙這回事。然而,當這種信賴感被剝奪時,他們還是會感到困惑。

“10月事件”發生之後的第二周,我們才聽到政府對於太陽這件事情的聲明。

太陽似乎還是老樣子,旭日東升,夕陽西下,永恒不變。日出與日落的時間完全吻合標準的天文星歷表,而白晝的時間也還是隨著大自然的歲差漸漸縮短。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太陽發生了緊急變故。地球上萬物的生存,包括生命本身,都必須依賴太陽輻射,並取決於照射到地球表面的輻射量。無論就哪一方面來看,這些幾乎都沒有改變。所有的跡象都顯示,我們肉眼看得到的太陽還是那個我們一輩子都要眯著眼睛才敢看的黃色G級恒星。

然而,太陽黑子、日珥、耀斑卻不見了。

太陽是一個暴烈、狂亂的物體。它洶湧激蕩、沸騰滾燙,發出無比巨大的能量,震撼蒼穹。它散發的高能電子流彌漫了整個太陽系。如果沒有地球磁場的保護,這種電子流將會是致命的。天文學家說,自從“10月事件”以後,太陽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幾何星體,散發出恒定、均勻、完美無瑕的光。太陽的電子與地球磁場產生交互作用,就形成了北極光。根據北部來的消息,北極光突然消失了,像一出百老匯的爛戲一樣銷聲匿跡。

在新的夜空裏,還有別的東西不見了:流星。那是從外層空間來的星塵,每年都會給地球增加八千萬磅的重量。絕大部分的星塵都在穿越大氣層的高溫摩擦中化為灰燼。再也沒有流星了。“10月事件”發生後的那一整個星期,再也沒有偵測得到的隕石進入大氣層,甚至連俗稱“布朗利微塵”的極細隕石都沒有了。套用一個天文物理學的術語,那是一種“震耳欲聾的死寂”。

就連傑森也無法解釋這種現象。

所以,太陽已經不是原來的太陽了。然而,無論是真是假,陽光依然普照。日子一天天過去,日積月累,層層堆積,人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但那種大難臨頭的群眾恐慌卻消退了。(套用青蛙的比喻,水並沒有沸騰,只是溫溫的而已。)

但那一直是永不衰竭的流行話題。民眾議論紛紛的,不只是天上的神秘現象,還有它導致的即時後果。電信業崩潰了;海外戰爭再也無法透過衛星監控偵察、報道;衛星定位導航的智能型炸彈淪落為百無一用的廢鐵;全球興起一股光纖線路的淘金熱。華盛頓當局發布的聲明還是一如往常地令人喪氣:“目前還沒有證據顯示這是來自任何國家或機構的敵對行為。針對此一阻礙了宇宙景觀的遮蔽物,當代最頂尖的人才已經投入工作,進行了解,調查原因,以期最終能夠扭轉潛在的負面效應。”這種安撫民心卻不知所雲的官方聲明中,我們的政府還在努力,希望找出那個有能力執行這種行動的敵人,無論他是地球人或是其他什麽東西。可惜那個敵人還是頑固得很,說什麽都不讓你找到。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說那是“操控地球的假想智慧生物”。我們就像被關在監獄裏,高高的圍墻讓我們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於是我們只好退而求其次,沿著監獄的邊緣和角落勘查,尋找可以逃脫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