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你、我、小寶,咱們仨過一輩。”

吃過午飯, 寶綻溜達著來到朝鮮飯店,沒走正門,繞到後頭的小胡同, 走員工通道進後廚。

前頭服務的是漂亮的朝鮮姑娘,後頭幹活兒的都是中國人, 穿著統一的白色工作服,在雞頭鴨腳和菜葉子之間忙碌。

寶綻一身休閑西裝, 沒戴什麽寶石,但還是和這裏的人格格不入。他們看到他,愣愣地繞開,沒人認出他是對面戲樓的老板,也沒人知道他幾個星期前還是風口浪尖上的明星。他們不關心一切, 除了工錢、遊戲排位和步行街上打工的小對象。

忽然, 寶綻聽到有人嚷嚷:“……少廢話, 你他媽欠揍啊!”

“來!你來!往這兒揍!”

這嗓子寶綻認識, 不是很高,但透, 小鐘似的,有金屬般的堂音, 他循聲過去,在冷庫旁的旮旯裏,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小子被四五個人圍著, 都沒他高, 但很壯實,把他死死摁住,晃著拳頭喊:“還錢!他媽的三萬塊,催了你快一年!”

“操, 我沒還嗎!”那人抻著脖子,“我一個月三千八,給你們兩千,還怎麽的!”

“你媽逼五分兒的利!兩千夠幹你媽的!”

“你媽逼嘴給老子放幹凈點兒!”

寶綻皺起眉頭,可惜了那條好嗓子。

“就這麽多,要不你們攮了我!”

“兩千五!”

“兩千!”

“兩千二!”

“兩千!”

最後那夥人給了他兩拳,罵罵咧咧走了,那麽兇的人,經過寶綻身邊時卻安靜,他們看得出他是有錢人,錢比拳頭硬,他們乖得像羊。

隔著一段距離,寶綻問:“沒事吧?”

那人擡起頭,極短的頭發,顯出鋒利的五官,眉毛濃黑,眼仁兒也是,目光卻像一把火,含著憤怒或是不馴,熊熊地燃燒。

他認得寶綻,桀驁的眸子撇開了。

“你叫什麽?”寶綻問。

那人揉著被打的肚子,沒骨頭似的萎著,不應聲。

“你到我那兒唱過戲。”

“唱了,怎麽的!”他突然兇起來,“我什麽也沒拿!沒碰你東西!就在台子上踩了兩腳,你想怎麽著!”

寶綻什麽也不要,他只有善意:“那你跑什麽?”

“我……”那人啞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麽,他這種人,大概是習慣了。

“你多大?”寶綻走近他。

那小子的眉毛從始至終皺著,猶豫了一陣:“十七。”

寶綻看他的手指,上頭有許多傷口,但指甲縫很幹凈:“你怎麽不上學?”

“操,”那人笑了,“學有什麽好上的。”

寶綻被這句話觸動了,時闊亭要給他交學費的時候,他也是這麽說的,當時他心裏想的是,他沒資格上學,他該去幹活兒、掙錢、吃飯。

於是,寶綻問:“想不想學戲?”

那人的眼睛忽然亮了,只是一瞬,很快熄滅:“給錢嗎?”

寶綻清楚地答:“不給。”

“那不幹。”那小子轉個身,拎起一筐踢倒的菜,走了。

寶綻沒再喊他,轉身出去,半路遇著一個倒垃圾的小工,打聽出了那小子的名字,他姓霍,叫霍匪,土匪的匪。

回到如意洲,寶綻在門口碰上了紅姐,她來練功,兒子坐在電動車的車框裏,呀呀地沖寶綻晃小手。

他幫她抱孩子,兩人一起上樓,聊了幾句《穆柯寨》的身段,寶綻回屋,她逗著兒子去找時闊亭。

一進屋,應笑儂在,坐在門口的沙發上和小寶玩手指頭,時闊亭在辦公桌後,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對著電腦,正在核算基金會支出。

“闊亭。”紅姐走上去。

“在呢。”時闊亭應一聲,眼睛沒離開屏幕。

紅姐笑著問:“有女朋友沒有?”

“啊?”時闊亭跟著笑了,指著應笑儂,“我天天和他泡一起,哪來的女朋友。”

應笑儂沒愛搭理他,哼了一聲。

紅姐靠在桌邊:“姐給你介紹一個?”

時闊亭還沒反應,應笑儂的眼睛挑起來了,晶亮的,盯著他倆。

“那敢情好。”時闊亭把最後一個數填進excel,點擊保存。

“是我老公他們單位領導的女兒,”紅姐是個熱心腸,看劇團這夥人都老大不小了,有合適的就替他們留意著,“二十六,跳中國舞的,特漂亮,一米七三,我見過兩回,人又爽快又……哎你聽我說沒有?”

“聽呢聽呢。”時闊亭把日期標好,關掉電腦。

“挺有能力的,開網店,還幹直播,”紅姐把兒子給他,掏出手機,“我這兒有照片,你看看。”

時闊亭抱著孩子,往她手機上看,確實漂亮,一頭長發,烏黑的沒染過,嘴角有一顆小痣,笑起來很撩人。他正要誇兩句,咣當一聲,應笑儂把腳邊的椅子踢了,撞在墻上,橫倒在屋子中央。

紅姐嚇了一跳,時闊亭趕緊捂住孩子的耳朵:“應笑儂你發什麽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