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寶綻扮的是《珠簾寨》的李克用。

唐朝末年黃巢起兵, 唐皇逃到西岐美良川, 請求沙陀國李克用搬兵勤王, 這是個能一箭射穿雙雕的人物, 寶綻信手演來,既有《定軍山》黃忠的驍勇, 又有《坐宮》楊四郎的雍容, 搖起金扇,活脫脫一個金鑲玉嵌的大千歲。

“哪怕黃巢兵來到,”高山流水的嗓子, 鎮住了滿席老道的挑剔看客, “孤與他槍對槍來——刀對刀!”

“好!”伴奏還沒結束, 叫好聲已經響成一片,台上光彩照人的角兒,台下熱血沸騰的座兒, 匡正被這氣氛感染,連連喝彩,卻壓不住隔壁熱忱的掌聲。

2號座那家夥很激動,直勾勾盯著台上, 盯著珊瑚般閃耀的寶綻,那種喜愛和仰慕, 讓匡正覺得刺眼。

整了整水袖, 寶綻起身謝座兒,眼神不由自主往一排一座上掃,看到他哥, 即使吊著臉、戴著髯口,也難掩笑意。

匡正同樣以眼神回應,這是咫尺間的含情脈脈,是他們不可告人的心意相通,微有些熏熏然,2號座上那位突然站起來,一臉的受寵若驚,顯然是誤會了寶綻的視線,以為人家看的是他。

匡正懶得翻白眼,好笑地哼一聲,側身翹起二郎腿。

下一出戲是應笑儂的《宇宙鋒》,風華絕代的大青衣穿著一身黑帔登台,2號座那位壓根沒聽兩句,迫不及待起身離開。

寶綻進後台,掭了頭揩了汗,靠在桌邊喝水,外頭有人敲門,沒等他請,門開了,進來一個顯眼的高個子,發色是少見的淺褐色。

“小先生?”寶綻驚訝。

“寶老板,”小先生聽滿場都這樣喊,也學著叫,“我來聽你的戲。”

寶綻真誠地笑了,明珠閃閃地迎向他,陳柔恩和薩爽在一旁備戲,他叫過來熱情地介紹:“小陳、薩爽,這是我常跟你們提的梁叔……”

“梁叔?”薩爽瞧著眼前這家夥,他有時闊亭的帥、匡正的浪,妥妥的豪華加強版型男,不過輩分這麽大的嗎?

“是梁叔家的小先生,”寶綻怪他搶話,“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這個戲樓,沒有如意洲的今天。”

他這樣介紹,明顯帶著感恩的意思,小先生有些意外,垂眼看著他。

寶綻的妝還沒卸,從眼窩到顴骨鋪著一層淡淡的胭脂,“這顏色……”小先生入神地打量,不經意說了一句,“真美。”

陳柔恩和薩爽對視一眼,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寶綻只是笑,糾正他:“小先生,‘美’在漢語裏是形容女人的,男人不好用這個詞。”

小先生反應過來,馬上說:“抱歉,我不是指你。”

陳柔恩和薩爽又對眼兒,心說這瞎話編的,簡直侮辱他們的智商。

“我指的是京劇。”小先生說。

寶綻挑起眉,認真看著他。

“世界上有那麽多文化,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化妝方式,”小先生隨意一句,背後是他優渥家庭培養出來的學識和見解,“只有中國戲曲這麽大膽,敢把大片的粉紅色鋪上眼眶。”

這話一出,不光寶綻,連薩爽和陳柔恩都愣了,他們唱了小半輩子戲,一直看人用胭脂揉臉,可能是瞧慣了,從沒覺得這抹粉色有什麽特別,更沒試著好好欣賞這抹與眾不同的艷色。

“粉色的面頰,”小先生擡起手,沒碰寶綻,只是做出承托的動作,“還有眉間的這道紅,”他由衷地說,“是獨一無二的藝術。”

“藝術”兩個字像兩枚精致的釘子,砰地打進寶綻的心坎,之前他對小先生好,大多是因為梁叔,現在不是了,他真心把他當朋友:“那個……小先生,你坐。”

“叫我通差,”小先生攔著他拖椅子的手,“別忙了。”

“通差……”怪怪的名字,寶綻叫不慣。

“泰語裏是旗幟的意思,”小先生笑得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勝利的旗幟,泰國是個佛教國家。”

寶綻微張著嘴,拗口名字的背後是這樣殊勝圓滿的含義,這個人人如其名,站在那兒就是一面旗,寫著高貴與成功。

“晚上有空嗎,”小先生看一眼表,“請你到Boeucc吃頓便飯。”

寶綻沒聽清:“波什麽克?”

“Boeucc,”小先生意識到他對上流社會生活的陌生,連忙改口,“米蘭一家老掉牙的餐館,魚做得不錯。”

薩爽背過身,掏出手機查這個波什麽克,按著讀音輸了好幾遍,找到一個最近似的:意大利首都米蘭城內歷史最悠久的餐廳,建於1696年,過去是王公貴族聚會的場所,曾入選“全球最昂貴十大餐廳”。

“米蘭……”意大利?寶綻怕自己搞錯,沒敢開口。

“我的飛機就在綠水機場,”小先生極力邀他,“睡一覺就到,落地時那邊夜色正好,我在Boeucc有位子,吃完飯我們可以去逛運河,等天亮了去布雷拉宮,這兩天應該是17世紀倫巴第藝術特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