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2頁)

提到母親,小先生低下頭,不滿意地問:“你只給我這麽一口嗎?”

“你還要多少?”寶綻把肉舉到他眼前,“就兩個豬蹄兒,我哥一個我一個,我把我那個最好的地方都給你了,你看,最軟最糯的那塊。”

小先生下了老大的決心,張著嘴要接,寶綻卻沒給他:“我手臟,”他轉身拿了個盤子,把肉放到盤子上,“給,那邊有刀叉。”

再嫩再香的肉,往冷冰冰的盤子上這麽一扔,也變得沒味道了,小先生立刻意識到,他想要的不是肉,而是普通人家的滋味。

“我今天來,”他放下盤子,“其實是想問你,昨天怎麽了?”

昨天……寶綻擡起頭,面前是一雙淡褐色的眼睛,他們不算陌生,但無論是那首歌,還是媽媽,他對這個人都開不了口。

“是我的手機鈴聲嗎?”小先生問,他只想到這一個可能性,“那首歌,鳳飛飛的《巧合》,對你來說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寶綻覺得他逾距了,甚至讓人感到不快。

沒得到回答,小先生不強求,而是說:“那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歌。”

寶綻愕然看向他,他們同年,都只有二十八歲,卻一樣早早失去了母親,不同的是,小先生的母親雖然不在了,卻給他留下了難忘的愛,寶綻的母親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卻不肯多愛他一點點。

《巧合》,兩個母親的歌,在兒子心裏栽下的卻是迥異的果,愛著一個死去的人,和恨著一個活著的人,說不清哪一個更可悲。

“昨天你聽到那首歌的樣子,”小先生輕而緩地說,在別人家的廚房,在媽媽似的肉香裏,“我還以為是我自己。”

寶綻望著他,說不清這一刻的感受,鼻子酸,眼睛酸,連肋骨的縫隙也是酸的:“我媽媽……”他終於開口,“也喜歡這首歌,我小時候,總是聽她放。”

“你母親……”小先生攥起掌心,為他們的同病相憐。

“她……”寶綻下意識握住左手上的銀鐲子,又想起高三那年的醫院,濃烈的消毒水味,繼父的電話,冰涼的地板,病房裏師哥在嘶喊,“她拋下我走了。”

小先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不確定他的意思。

“她還在,”寶綻明說,“只是不要我了。”

小先生的臉像是凝固了,淺淡的眸子一瞬變色,寶綻能感覺到,他在同情自己,真荒唐,他一個有媽的要被沒媽的同情。

他擠出一個笑,平靜地轉過身,過去了,所以那些悲哀、傷痛,現在他有匡正,什麽父愛、母愛,世間一切彌足珍貴的感情都能夠填補。

“來,”他把自己那個豬蹄兒從鍋裏撈出來,瀝了瀝,放在吸油紙上,然後拿了一個新盤子,還有一雙筷子,遞給小先生,“喏,這麽大一個,都是你的。”

油汪汪的豬蹄兒,好大一只,小先生挑了挑眉:“我們一人一半?”

“分著吃,”寶綻挽起袖子,“你可不一定吃得過我。”

什麽盤子筷子,他們直接上手,就在廚房站著,你一口我一口。

“你姓寶,”小先生問,“叫什麽?”

“綻,”寶綻熟練地擰開骨頭,“綻放的綻。”

小先生想了想,把蹭著油的手掌伸給他,寶綻的手也是油的,拿指甲刮著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一個絞絲旁,加一個確定的定。”

“一把絲,定下來,”小先生記住了,又問,“昨天你說唱戲……”

“嗯,”寶綻拿著骨頭嘬,“我是京劇演員。”

小先生馬上說:“我看過牡丹亭。”

寶綻笑了:“那是昆曲。”

“哦。”小先生跟著他笑,淺淺的發色淺淺的眼睛,像個玻璃做的人,寶綻忍不住問:“你是外國人?”

“泰國,清邁,”小先生側過頭,文雅地把骨頭吐在掌心,“七代華人,做油輪和碼頭生意,我父親有荷蘭血統,母親是台灣人。”

寶綻點了點頭:“你媽媽肯定是個大美人。”

小先生嚼著肉瞧他:“你是在誇我長得帥嗎?”

寶綻專心致志地吸骨頭,覺得誇他的人肯定不少,懶得說了。

過了一會兒,小先生突兀地說:“你媽媽也是美人。”

寶綻撕肉的手停了停,他媽媽確實是美人兒,如果不是美,也不會有那麽多人追他,她也不會丟下酗酒的老公和兒子,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