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第2/3頁)

“是不是有點高?”時闊亭低聲問。

“寶處是男的都不嫌高,”應笑儂挽起袖子,露出水蔥似的胳膊,仿鐵鏡公主的旗裝,“她一個女的,高什麽?”

“人家是女老生,”時闊亭實話實說,“唱高了沒法聽了。”

“你是哪邊的,”應笑儂橫他一眼,“戲台子上哪有那麽多說法,行就活,不行就死,誰管她是哪門哪路!”

說著,他抽張紙巾當帕子,婀娜上台,下頭一看是這麽俊一個“格格”,都嗨了,吹著口哨喊姐姐,應笑儂給大夥福了福身兒,含笑朝多小靜一抖手,駙馬爺邁著方步也上來,朝台下鞠一躬,準備開戲。

“呀——”應笑儂輕訝,如水的目光一轉,進西皮流水,“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他才吐真言!”

胡琴一起,多小靜就聽出調門高了,應笑儂唱旦角用小嗓,多高都不怕,她唱老生用真嗓,還不能露出女音,就有些為難,但她死要面子,不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兒降調,強撐著重重一嘆:“公主啊!”她卯足了氣,進快板,“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忘不了賢公主恩重如山!”

接下來就是經典的生旦對啃,生唱“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旦就唱“講什麽夫妻情恩德不淺”,旦唱“因何故終日裏愁眉不展”,生便唱“非是我這幾日愁眉不展”,總之怎麽嗆怎麽來,讓應笑儂和多小靜一演,火藥味兒更足了。

應笑儂不是個善茬兒,不光起得高,還越唱越快,他的本事在那兒,倒著唱都不怕,時闊亭注意著多小靜的嗓子,不免替她捏了把汗。

果然,唱到“宋營雖然路途遠,快馬加鞭一夜還”,她就不行了,氣息明顯變短,聲音也薄了,精疲力竭的,被應笑儂趕了個半死。

應笑儂揚起帕子,一個潑辣的笑,沖著她:“你到後宮巧改扮,盜來令箭你好過關!”

多小靜知道他是故意整自己,但人在台上,就是死也得挺住:“一見公主盜令箭,不由本宮喜心間,”她面露“喜”色,正身對著台下,目光所及處恰是寶綻揚起的臉,“站立宮門——”

後邊就是“叫小番”,寶綻直盯著她,覺得她恐怕上不去,但暗暗的,又佩服她,一個女老生,嗓子的寬度、厚度、底氣都不如男人,她卻沒找一個借口,沒露一點難色,盡著自己的全力,憋得臉都紫了:

“叫——”來了,她瞪起一雙鳳眼,對著一幫戲校的孩子,滿紮滿打毫不敷衍,一嗓子通天,“小番!”

她上去了,不光上去了,還帶著老生的腔兒,“好!”寶綻騰地站起來,實實在在給了個彩兒,他們是對手,也是同行,見到對方身上的光彩就免不了惺惺相惜,多小靜能在市劇團掙下一份名氣,絕不是浪得虛名。

她滿頭大汗,下台時甚至有些踉蹌,應笑儂從後頭扶了她一把:“對不住,”他說戲文裏的詞兒,“各為其主,兵不厭詐。”

多小靜明白,這是比試,是比試就有明有暗,有高有低,她沒那麽小心眼兒:“你確實好,我服氣。”

下面是寶綻的《甘露寺》,他施施上台,凜然往台中間一站,風姿卓然,略向時闊亭一擺手,唱起西皮原板:“勸千歲殺字休出口——”

這是三國戲《龍鳳呈祥》中的一段,講劉備想要迎娶東吳孫權的妹妹孫尚香,諸葛亮略施小計,請周瑜的嶽父喬玄遊說孫權的母親,孫劉終成眷屬的故事。

娓娓道來的一出戲,寶綻唱著得心應手:“劉備本是靖王的後,漢帝玄孫一脈留,他有個二弟,”忽而轉流水,鏗鏘有力,“漢壽亭侯,青龍偃月神鬼皆愁!”

唱著唱著,可能是多心,他覺得台下的人好像都盯著他的嘴看,微微有些腫的、泛紅的嘴唇。一刹那,他想起匡正,想起他炙熱的懷抱,和那天門前糾纏不休的吻,臉一熱,嗓子發顫,連心虛帶羞赧,他突然卡在那兒,忘詞兒了。

“怎麽回事,”薩爽猛推陳柔恩,“寶處怎麽……”

陳柔恩難以置信:“他恍範兒了……”

台底下的學生不知道他是誰,前兩段戲又都那麽出彩,這時候沒輕沒重的,一窩蜂地喝倒好兒。寶綻完全懵了,他從沒在台上現過眼,甚至不知道自己唱到哪兒了,忽然,一個聲音輕輕從台下傳來:“他三弟翼德威風有,丈八蛇矛慣取咽喉……”

寶綻茫然看去,不是別人,正是多小靜。

他感激地一頓首,接著唱:“虎牢關前三戰過呂溫侯,當陽橋前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

接上也不行了,氣勢已經不在,唱的明明是“蓋世英雄冠九州”的趙子龍,他卻丟盔棄甲、兵荒馬亂,草草收了尾,轉身想下台,台底下又是一通大笑,他乍然擡眼,發現自己竟然錯走了上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