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2頁)

唱戲的都渴望掌聲,可為了幾聲看熱鬧似的吆喝就放棄操守,不是寶綻的初衷,也絕不是如意洲的未來。

“我告訴你們,”小牛說的是心裏話,“你們這麽搞下去,如意洲就毀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這點人氣兒,要散盡了!”

寶綻沒反駁,他說的可能是對的,錢和藝術也許就是這麽水火不容。

“那幫有錢人不愛聽你們這老太太戲,知道嗎?”

寶綻去給應笑儂拿雙劍。

“錢從哪兒來?”小牛提醒他,“不要好了瘡疤忘了疼!”

寶綻把雙劍交到“虞姬”手裏,應笑儂一把握住他的腕子,輕輕說了一句:“寶處,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寶綻明白他的意思,是讓他摒棄雜念,按著自己想定的路,慢慢往下走。

薩爽抖落完一身功夫回來,應笑儂提著雙劍上台,寶綻跟他到側幕,看他蓮步輕移,顧盼生姿,一個驚艷的亮相,比著劍指,一把綿裏藏針的好嗓子:“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

他是真的美,相貌、神態、韻致,無一處不動人,寶綻眼看著他艷若桃李、眼看著他柔情似水,驀地,嗓音一轉,化嬌媚為風骨,轉裊娜為淒愴,乍然分開雙劍,耍著晃眼的劍花兒,清冽地唱:“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

貴妃和虞姬,都是飲酒,一個是怨君王移情別戀的嬌嗔放縱,一個是慷慨赴死前的傲骨錚錚,這兩種美全在應笑儂身上活了,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既是烈女,也是尤物,只要他一個眼神,就可以點亮一整個舞台。

鄺爺的鼓點走起來,咚咚的,敲響戰場上四面楚歌的夜,應笑儂的余光往側幕一掃,時闊亭的琴即刻跟上,一曲蒼涼豪邁的“夜深沉”,連市劇團的郭主任都說是年輕一輩裏最好的,配著應笑儂的劍,像鐵水激上了冷鋒,又像冰雪淬上了火刃,激烈碰撞著,在舞台上水乳交融。

這樣精湛的技藝,這樣傾情的演出,台下的人卻木然,靜靜坐在第四排中間的位置,毫無反應。

應笑儂交叉雙劍,背對著他一個下腰,一曲終了,仍然沒有博得喝彩。

寶綻最後一個上場,頭戴著黃紮巾,正中一副絨球面牌,掛白三髯口,紮一副金藍硬靠,眉間一片通天的胭脂色,扮的是五虎將之一的黃忠。

時闊亭和鄺爺往側幕瞧,是唱《定軍山》,講的是三國鼎立時,劉備進兵漢中,老將軍黃忠腰斬曹操悍將夏侯淵、奪得定軍山的故事。

寶綻昂首挺胸站在水藍色的幕布間,擡手整了整冠,時闊亭見他差不多了,正要起過門,寶綻一擡手,他立即住弦。

場上一片肅靜,寶綻有意等了等,等最後的一點雜音都消失,才動了他那把玻璃般的嗓子,緩緩念白:“末將年邁勇,血氣貫長虹,殺人如削土,跨馬走西東!”

這嗓子如刀,又似箭,生生劃破窒悶的寂靜,貫通了台上台下兩個世界。

“兩膀千金力,能開鐵胎弓,若論交鋒事,還算老黃忠!”寶綻正身踢一腳下甲,闊步上台,耀目的光打在眼前,白茫茫的看不清台下,只隱約瞧見一個瘦削的人影,和他遙遙相對。

時闊亭的西皮流水起了,寶綻真鑿實砍、鏗鏘遒勁地唱,唱他身為三軍統帥,拖刀站立在營門前,要他的同袍與他大殺四方:

“頭通鼓,戰飯造!”

側幕後,應笑儂和薩爽陳柔恩擠在一起,灼灼盯著他們的團長,看他揮汗如雨,每一場都使盡了全力。

“二通鼓,緊戰袍!”

那嗓子亮的,要把天都掀起來,小牛也從後台過來,撥著幕布往台上望。

“三通鼓,刀出鞘!”

台下那個人忽然起身,兩只手不自覺擺到胸前。

“四通啊鼓,把兵交!”

似有若無的,好像是掌聲,寥寥的兩聲,在台下響起。

“三軍與爺歸營號,”寶綻的目光如虎,死死攝住那唯一的一個觀眾,“到明天午時三刻——”他鼓足了氣,一唱到頂,“定成功勞!”

沉寂了多年的如意洲,因為這樣一個一往無前的團長,這樣一夥戮力同心的年輕人,注定要殺出重圍,撥雲見日成功勞。

(1)鼓上蚤:時遷的花名,形容動作輕盈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