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2頁)

代善瞧著他,緩緩笑了:“哥們兒,真了解我,”他朝匡正貼過來,“這個私銀我不爭,是因為……”

匡正灼灼盯著他。

代善忽然問:“白寅午沒跟你說?”

這給了匡正一記重拳,他是白寅午的心腹全萬融都知道,最能擊潰他的,就是被信任的上司拋棄的悲哀。

匡正艱難地滑動了一下喉結,在全線崩潰的邊緣。

代善就等著他崩潰:“那哪是什麽正經單位,”他搭住匡正的膀子,“是比利時一個外資私銀在咱們這兒幹不下去了,退出時留的爛攤子,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除了辦公樓地段還不錯,就是個賠本兒買賣。”

匡正難以置信,等著他的居然是這麽一個泥潭,怪不得上次代善說要看他的“下場”,原來這就是他的下場,被從金融街流放。

“買入都沒通過你們a吧,我猜是走的債務程序,”代善給他透底,“一開始是想讓商行接,商行那幫孫子你也知道,不是這個的兒子就是那個的女婿,沒一個頂得了雷,上頭就想塞給我們投行部,老白這才把你……”

他沒說完,匡正拂袖而去,他真的不行了,入行十年,第一次一敗塗地,不是敗給項目、敗給對手,而是敗給了情分、敗給信任。

走進電梯,鼻子裏發熱,接著下巴有點癢,他下意識一摸,摸下來一手血,低頭看,白襯衫胸前落著幾點新鮮的血跡。

他連忙拽口袋巾捂鼻子,血流出來,太陽穴的疼痛緩解了不少,頭腦隨之清晰,一清晰就特別怕這時候有人進電梯,看見他的血、他的狼狽,他甚至不敢回57層,神經質地不停按著b2。

從62層到地下停車場,一路急轉直下仿佛他的人生,心臟被失重感攫住,血從鼻腔流進咽喉,手機掏出來握在手裏,可是打給誰呢?家裏人想都不用想,工作上的人只會暗笑他失勢,這種時候只有一個人——寶綻。

他點開通訊錄,拇指懸在那個名字上,遲遲按不下去,跟他說什麽?說自己的事業受挫,一個人在電梯裏鼻血不止?

他說不出口,在寶綻面前,他一向是被依靠的強者,讓他卸下光環,把最難堪的失敗和脆弱給他看,他做不到。

收起手機跨出電梯,他上車發動引擎,腦子裏像是空了,只想著沖出萬融,沖出這個醜陋的水泥森林,出去喘一口幹凈的空氣。

匯進繁忙的車流,他在偌大的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蕩,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知道繞了多久,恍然回過神,發現置身在南山的老城區。

一片低矮的民房,日占期特色的紅磚樓,他記得這地方,前不久來過,附近有一個蕭條的劇團,那裏有一個令人難忘的演員,他有一雙猛虎嘯月般的漂亮眼睛。

那眼睛讓他想起寶綻,同樣是唱戲的,不免有一份莫名的親近,他打個輪兒,左轉拐進白石路。

憑著記憶在小巷間穿梭,他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了那棟五十年代的建築,106巷56-2號,門口停著一輛廂貨,幾個工人正搬著家具進進出出。

他鎖車過去,往樓裏看,整個樓道燈火通明,兩個包著紗巾的中年女工正站在木架子上刮大白。

“你好,”他跟門口歇著的工人打聽,“這裏是不是一家劇院?”

“不知道,”工人舔著冰棍,“我們就管搬東西。”

旁邊不遠立著兩塊嶄新的牌子,匡正掃一眼,是個什麽兒童培訓中心,老掉牙的京劇團果然敵不過時代的摧折,支撐不住搬走了。

他走進大樓,穿過忙碌的工人上樓梯,向左拐,是上次那間掛著“煙波致爽”中堂的屋子,如今人去樓空,只有斑駁的墻面和兩把掉腿兒的椅子,地上零零碎碎一些雜物,落著一張照片。

他撿起來,上頭是一對戲曲演員,左邊的穿紅裙子,包藍頭布,扮相匡正見過,是離家出走的應笑儂。右邊的人掛著一副黑髯口,身上是藏藍色的仙鶴補子官袍,眼睛正對著鏡頭,神采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