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毒酒(第2/3頁)

他隨手折了桌上的雪色水紋紙,拿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揉了兩揉,余光忽然瞥見遠處長廊上有人在看著自己。

蘇融擡起頭,隔著滿地落雪和暗淡宮燈,遙遙望見了對面的越晟。

越晟似乎是正要從廊上過來,但卻在和他對視的那一刹停下了腳步,廊下昏暗,蘇融瞧不清他的神情,只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以他對越晟的了解,越晟這倒不像是發怒,反而有點……不敢近前來的期待?

欲近而不敢近,這樣猶豫而矛盾的心態在越晟身上難得一見。

蘇融輕輕蹙起眉。

正當越晟仿佛終於下定決心,邁步過來之時,蘇融望著他的身影,忽然有些頭暈。

不,不是頭暈。

蘇融用力按住窗沿,低頭壓抑著咳了兩聲,暗紅色的血跡滴落在雪白的衣物上,綻開冷梅般的艷色。

他震驚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偏殿門口吱呀一聲,是越晟進來了。

然而蘇融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隱聽見半聲疑惑的“……太傅?”

劇痛貫穿全身,耳中的聲音也似蒙了層水霧,遙遙地離遠而去,蘇融一手撐著窗沿,勉強對著跟前模糊的人影出聲道:“你……!”

氣力耗盡,寬大的柔白色袖擺從窗沿上滑落下來,蘇融最後的意識中,似乎是自己摔進了越晟的懷抱裏。

*

痛感逐漸遠去,恍惚間過了短短一刻,又似乎過了很久,蘇融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蹙眉盯著上方的黛青色帳頂,還以為自己做了個荒唐的夢。

夢裏,越晟把自己殺了。

蘇融覺得頭有些鈍鈍的痛,不由得擡手按了一按。

這一碰卻發覺了不對勁,他停下動作,看了看自己的手,纖長,清瘦,略蒼白,指腹柔軟細膩,沒有他習以為常的薄繭——是練劍、以及常年握筆磨出來的。

“……”蘇融沒有出聲,他慢慢坐起來,掃了一圈周圍的布置。

牡丹美人屏風,玉兔抱月掛畫,西域波斯地毯,鎏金高腳暖爐,一時之間,蘇融竟無法從這間臥房裏明確地判斷出主人的品味。

東西實在是太多太亂了,色彩還雜,看似貴氣實則庸俗,是蘇融最為不喜的那一類布置。

他再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掀被下床,玉白的足陷進艷紅的地毯裏,蘇融試圖往靠墻擺放的銅鏡處走,卻在落腳的時候輕輕晃了一晃。

蘇融扶住一旁的桌子,嘆了一口氣。他感覺這副身體,實在是很弱。

銅鏡裏的人影不算太清晰,蘇融看見“自己”的臉,不禁挑了一下眉,細細打量了一番。

好看是好看的,不過蘇融也沒什麽感覺,唯一特別的是左眼瞼尾端有一枚小小的紅痣,仿佛能隨著目光流轉,明艷得像是一點朱砂。

蘇融看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

不認識。

他沒見過這個人,也無從得知現在是什麽情況。

按照蘇融的推測,自己也許是……死後魂靈掉進了別人的軀殼裏。雖然荒唐,卻是目前唯一的解釋。

蘇融從銅鏡前離開,略微推開一縫窗戶,看了看外頭的情景,不遠處有幾個小丫鬟模樣的姑娘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其他地方倒沒看出什麽。

不過他簡單掃了一眼,就看出這幾個丫鬟衣著整潔光鮮,應當是大戶人家的侍女。

重新合上窗之後,蘇融思考了片刻,很快在桌上翻找了一會兒,繼而又去對墻陳設的書架上看了看。

半柱香過後,蘇融基本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自己此時姓方,名雪闌,是禮部尚書方易之子。蘇融還特地注意了一下年號,果真在一封家書落款處看到了“乾榮六年”的字樣。

距離自己“身亡”,約莫過了三年整。

越晟還穩穩坐在皇位上,還沒讓大殷滅國。

蘇融合上手裏的書信,一時竟不知道是喜是憂。

正當他垂眸思索對策的時候,臥房門突然一響,兩個小丫鬟低聲說著話,一邊毫不在意地踏進來,等看見站在書架旁邊的蘇融之時,這兩人猝然被嚇了一跳。

“……公子?”

其中一個半天沒反應過來,結巴道:“您怎麽……您怎麽不躺著了?”

蘇融:“我能走為什麽要躺著?”

“啊……”小丫鬟又呆愣愣說:“可是您不是……因為傅大將軍一事傷心過度,發誓要躺到大將軍來看您的那天嗎?”

“……”蘇融沉默半晌,突然想起自己應該聽過方雪闌這名字。

只不過……不是什麽好印象。

*

方雪闌的名字,實在不能怪蘇融記不住。他日理萬機,每天要見的人數也數不清,根本記不住一個病怏怏整天躺在府裏的閑人。

經這小丫鬟一提,蘇融倒是想起來了,方雪闌身體不好,因此鮮少出門赴宴見人,唯一讓蘇融有點記憶的,是方雪闌前兩年的一次出格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