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地動

蘇嵐怎麽也沒想到,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那寶貝弟弟怎麽就跟著上門化緣的和尚跑了?

兩個人是翻墻走的,一身杏葉黃的衣裳扔在了灶台上,臨走了還打包了他大半鍋的剩飯。

要說這兩人沒有預謀,蘇嵐是打死也不相信,不然怎麽他們剛要出門就正好有和尚上門化緣?怎麽好巧不巧非要吃他家的剩飯?怎麽能一拍即合說走就走呢?

有個高中狀元的弟弟蘇嵐自認也是個聰明人,當即就斷定這和尚肯定不是普通和尚,肯定是蘇子煦蓄謀已久,找了個人來假冒和尚上門帶他出走。當機立斷派下人去四處搜索,更是沿著去京城的驛站一路打聽,就差讓人在長安城門口圍追堵截了。

萬萬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蘇岑就在城外的靈元寺裏,得以相安無事地撞了半個月的鐘。

事情還是從揚州城裏做香粉生意的王家少爺那裏聽來的,道是:“我昨日陪著賤內去寺裏上香,好像看見令弟了。”

蘇嵐大手一揮:“不可能,那小兔崽子做夢都想回長安,好不容易讓他溜了,他怎麽還會留在揚州。”

“難不成是我眼花了?”王家少爺呷了口茶,“不過真挺像的,在那兒幫人寫簽兒呢,那一手小楷,嘖嘖嘖……”

椅子拖地“吱啦”一聲銳響,蘇嵐噌地站起,雙目圓瞪,一臉驚恐神色:“那,那他……還有頭發嗎?”

靈元寺門前有一棵百年老銀杏,後來被來寺裏的香客們當做祈願之用,靈元寺順勢在樹下支了張小桌,備上各色絹布筆墨,可以自己寫,也可以找寺裏的人代寫,只收一個銅板的潤筆費。蘇岑總覺得靈元寺香火不繼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老主持不會做生意,這麽好的資源,卻一點也不加以利用,看人家草堂寺憑借一口井就能發家致富,他們怎麽就不能借這棵樹來解決溫飽問題?

不過再一想,出家人若真的傾心於這些經營算計之術,禮佛之心也就不純粹了。

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之上掛滿了各色盈彩的絹帶,有些已經斑駁褪色了,也有些是新掛上去的,微風徐來,隨風而動。

蘇岑就坐在樹下給人寫願簽。

他剛到寺裏時確實動過出家的念頭,只是主持道他避世而來並非一心向佛,且塵緣未了,所以不肯收他。轉而打發他去了寺門外,讓他給人代筆。

佛門講究眾生皆苦,要修煉出大慈悲心,方可度化世人,涅槃而生。

在他看來卻不盡然。

看著那些前來求願之人或嬌羞或坦蕩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所想所願,再替他們把願望訴諸紙上,看的多了,寫的多了,他心裏反倒越來越平靜了。這些人裏有求升官發財的,也有求家人順遂的,求仕途的,求姻緣的,求長壽的,看遍了民生百態,所求不過一個太平盛世罷了。

有道是見微知著、一葉知秋,他在這一隅傾聽民生所願,零星地拼湊出當權之人的政令布施,寧王黨終究要名正言順,凡事還是要壓豫王黨一頭,所以民心依舊向善,盛世依舊安穩。

蘇嵐趕過來時正趕上蘇岑寫完一支簽,四目相對之下蘇岑愣了愣才想起來把紅絹交給身後的小沙彌掛到樹上。

蘇嵐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還好,頭發還在。

幾步上前,不給人解釋的機會,拽起蘇岑的腕子就要走,“鬧夠了?跟我回去。”

“大哥,大哥!”蘇岑掙了幾掙才好不容易抽出腕子,看著人抿了抿唇,“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你在這兒幹嘛?真要當和尚不成?!”

蘇岑小聲道:“也不是不行……”

蘇嵐眼神一瞪,蘇岑急忙後退了兩步,辯解道:“我不是要當和尚,這裏很好,很清靜,能讓我想清楚一些事情。”

“家裏那麽大的宅子不夠你想的?揚州不行也還有蘇州呢,爹娘年事已高,一直叨念著讓你回去,你不在他們膝前盡孝也就算了,還要跑到這和尚廟裏傷春悲秋,不就是那點功名,那點……有什麽想不清楚的,沒了還就活不成了不成?”

看著蘇岑低頭不語,蘇嵐又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重了。這個弟弟他從來都是引以為傲,呵著護著生怕被人欺負了去,爹爹責罵他都得心疼好一陣子,如今折騰成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罪魁禍首他還打不得又罵不得,心裏也憋著一口氣,一直也沒理順了。

“大哥,”蘇岑擡頭沖人笑了笑,“自打來了這裏我已經好了很多了,你看,我又開始寫字了。”

蘇嵐愣了愣,轉而看著人手上的筆,墨還未幹,顯然是剛剛寫完。

“我就是丟了東西,心裏空落落的,你再給我點時間……”蘇岑低著頭輕聲道,“我會好的。”

蘇嵐終究不忍心再斥責什麽,轉頭一想,心病還得心藥醫,佛法無邊,說不定真能蕩滌心神,把他以前那個弟弟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