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離京

蘇岑走的那天長安城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一聲細微的“吱呀”輕響,長樂坊的一扇小門開了一條小縫,除了驚落了一點枝頭積雪,再沒留下其他動靜。

一個身影從門裏出來,伴著天邊殘月,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腳印,慢慢消失在茫茫雪霧裏。

兩年前他帶著一身少年意氣而來,如今消磨完了,損耗盡了,也該走了。

他房間裏留了一壇黃盧燒,等阿福和曲伶兒醒了就能發現,算是應了當日對曲伶兒的承諾。酒壇子底下還壓了兩張紙,一張是長安城裏宅子的房契,留給曲伶兒,他跟祁林雖然情投意合,但也總該再有個自己的地方,這套宅子送給他就當做嫁妝。還有一張是阿福的賣身契,還他自由身,自此便不再是誰的下人了。

長安城的城門應時而來,蘇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茫茫大雪紛飛而下,蓋住了朱雀大街,蓋住了兩市裏坊,也蓋住了花萼相輝樓的樓頂。

他的長安城最後定格在這場大雪裏,上了凍,結了冰,大門轟然闔上,再也開啟不得。

曲伶兒是被掃帚拂地的沙沙聲吵醒的,開了房門才見一場大雪驟降,阿福正趁著雪停清掃出一條小路來。

曲伶兒立馬來了精神,裹了棉衣沖出房門,抓起一把雪搓了個雪球,往前一砸,正中阿福腦門。

“你幹嘛?!”阿福惱羞成怒擡起頭來,果然見額頭上紅了一大塊。

曲伶兒靠著棵樹笑的前仰後合,枝杈上的雪簌簌落下,把阿福剛打掃幹凈的院子又弄亂了。

阿福拂落身上的雪渣子,壓低聲音埋怨道:“別吵醒了二少爺!”

“蘇哥哥還沒起?”曲伶兒壞心思又起,低頭抓了一把雪又扭頭朝著蘇岑臥房而去。

“你別……”阿福想攔已經攔不住了,眼看著曲伶兒推門進了自家少爺的房間,心裏默默倒數,靜等著曲伶兒被罵個狗血淋頭。

等了好久還沒聽見動靜,阿福不禁放下掃帚跟著探頭進去,只見曲伶兒正站在窗前,對著桌上的東西皺眉頭。

“二少爺呢?”阿福環顧一圈沒看見蘇岑,也跟著進來。

“這是什麽啊?”曲伶兒把兩張紙遞給阿福,他被逼著抄了一年《三字經》,大字還是不認識幾個,關鍵時候還得跟阿福商量著來。

阿福實則也認不全,卻能認出自己的賣身契,納悶道:“二少爺怎麽把我晾出來了?”

直到曲伶兒手裏的雪漸漸化了,雪水順著指縫滴落下來,兩個人才大夢初醒般突然意識到什麽。

阿福臉色煞白,“完了,二少爺把我送給你了……”

曲伶兒把兩張紙一扔,奪門而出,“我去把蘇哥哥找回來!”

興慶宮裏,早朝剛下,中書門下省的奏章也剛剛送過來,下人們送膳的送膳,送奏章的送奏章,正是一天當中最繁忙的時候。

李釋剛回來便直奔書房,自打李晟回朝,政務非但沒少,反倒各種雞零狗碎的事情都冒出來了,朝中一片混亂,四圍也動蕩不安。李晟目的清晰、目標明確,只想攬權,民間疾苦從不過問。到最後他不僅要統籌全朝上下個中瑣事,還要收拾李晟留下的那些爛攤子,忙了半個多月才將將從宮中搬回來住,卻還是一刻也不清閑。

李釋靠著椅背按壓眉心,下人們把一摞摞奏章搬進來時大氣都不敢出,空氣中漸漸彌散的檀香味越來越濃郁,甚至衍生出一股淡淡的苦味。

過了一會兒周圍沒動靜了李釋才慢慢睜眼,掃了一眼面前的桌案,問道:“沒了?”

下人小聲回話:“暫時就是這些。”

只是保不齊下午或者晚上還會不會再送過來。

李釋抻了抻筋骨,擡手取來朱筆,剛一下筆就皺了眉。

天氣漸寒,墨凝固得快,容易膠筆。這一筆下去墨色不均,在紙上沾染了一大塊。

李釋垂眸看著分了叉的筆尖,目光漸沉,腦海中第一時間湧現的卻是那個一邊給他研磨,一邊言笑晏晏與他談笑的身影。

一旁研磨的下人登時嚇的魂兒都掉了,急忙跪下認罪,他不過盯著王爺那張臉稍稍走了個神,這墨怎麽就幹了?

李釋不發話,他就跪著不敢起來,直到有人在那副發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道:“你先下去吧。”

是祁林。

下人如蒙大赦般躬身退下,祁林接過之前的墨錠默默研著,使之前那些凝固了的稠墨又重新流動開來。

李釋重新在硯台上蘸了蘸才下得去筆,出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祁林輕輕抿了抿唇,才道:“蘇公子走了。”

李釋筆尖稍頓,朱砂稍稍暈染,片刻之後才又繼續寫下去,“由他去吧,這長安城裏沒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了。”

祁林愣了一愣,躬身退下。

沒一會兒庭院裏就傳來曲伶兒的哭喊,“王爺也不要蘇哥哥了嗎?你們都不要蘇哥哥了!我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