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歸塵

從瀟湘居出來,蘇岑手裏掂著那塊墨錠默默往回走。

身後的衙役猶豫再三,探頭上前打聽:“大人,這個李雲溪有問題嗎?”

蘇岑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大人折煞卑職了,卑職哪知道啊。”衙役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不過看他那病懨懨的樣子不像是會殺人的,而且他跟沈存無親無故,幹嘛要費盡心機幫他報仇啊?”

蘇岑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衙役一臉憂慮,“那這可如何是好啊?三天時限馬上就到了。”

再看蘇岑卻並不慌亂,閑庭信步地穿過片片竹林,儼然一副成竹在胸之勢。那衙役頓然:“大人是不是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衙役跟著蘇岑這幾天一直在留心觀察,這位大人雖然看著年紀輕輕,卻心細如發,往往一點細節處就能發現端倪,看著蘇岑掂在手裏的墨錠不由眼前一亮,“這個墨錠是不是破案關鍵。”

“這個啊……”蘇岑舉著墨錠看了一眼,收回掌心笑了笑,“這是我收受的賄賂。”

西市 畫齋

張老頭剛開張沒一會兒,這時候鋪子裏沒有客人,張老頭樂得清閑,翻箱倒櫃從櫃子底找出了半幅殘卷,小心翼翼攤到桌上,正對著琢磨。

這本是極好的一副青綠山水,遠山近水,水墨淡彩,上面罩著一層薄薄的青綠。所用的石青顏料想來也是極好,這畫看著有些年頭了,但色彩卻不見衰退,蒼山依舊,綠水長流。

只可惜畫幅左上方卻像是受過潮,畫紙潮解失掉了一部分,連同那本來該有的落款也看不真切了。

老頭正看得入迷,只聽身後有人突然出聲道:“胡清宴的《江天一色圖》,早就傳言這幅畫在胡老搬家時不幸遺失了,不曾想竟是在這裏。”

老頭沒有回頭,只輕聲笑了笑,“小子倒是有點見識。”

蘇岑接著道:“只可惜落款沒有了,世人只怕不認。”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老頭蒼老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暗啞,“我知道它是就是了。”

“這幅畫若是找到能人巧匠修好了,價值千金不止,”蘇岑上前與老頭並肩站在畫前,“你就沒想過修補它?”

老頭對著畫凝看了良久,默默搖了搖頭:“談何容易啊。”

“倒也不難,”蘇岑把目光對準畫齋老頭,一字一頓道:“你可聽說過——移花接木?”

老頭身子一頓,回過頭來正經打量著蘇岑,片刻之後笑了:“你今日來,不是來看畫的吧?”

蘇岑也笑,像是隔著陳久的歲月見了一位老朋友,輕輕道:“久違了,沈管家。”

蘇岑沒像對待一般人犯那樣把人直接帶走,老頭也沒有自己就是殺了三個人的兇手的自覺,神色淡定地給蘇岑沏了茶,兩人真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圍爐坐飲,促膝長談。

老頭問:“你是如何發現我的。”

蘇岑輕啜了一口茶,“我讓人查過你的身份,還有這間畫齋。”頓了頓接著道:“畫齋在幾十年前就有了,掌櫃也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老頭道:“那你更該排除我的嫌疑。”

蘇岑搖了搖頭,“只是畫齋掌櫃在兩年前生過一場大病,之後與家裏人的關系漸有疏離,一直就住在畫齋裏。”

“真正的畫齋掌櫃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吧?你就是在那時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法,成功取代了畫齋掌櫃。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法讓別人沒有起疑,想必是易容之類的?”

“不用易容,”被人識破老頭不但不惱,反而笑了,“我本家就姓張,後來跟了被老爺,當了沈家的管家,才改姓了沈,這間畫齋的掌櫃是我堂弟。”

蘇岑頓然,老頭接著道:“沈家滅門後,我輾轉來到京城,投奔了我那堂弟,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那三個畜生竟然也在京城!咳……咳咳咳……”

提及徐有懷三人老頭情緒激蕩,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但蘇岑還是注意到那雙握著茶杯的幹枯的手輕輕顫抖,時隔多年,老頭顯然還在強忍著火氣。

“我家老爺,為人忠厚,待人和善,低調又內斂,他的畫功甚至不輸沈家先祖沈行中,只是他深知鋒芒太盛容易引來禍端,這才帶著一家老小隱居蜀中深山,以求藏鋒。只是沒想到啊,即便如此,還是被那三個毛賊盯上了。”

“他們不知從哪裏得到了《後羿伏日圖》藏在沈家的消息,偽裝成迷路的登山客被老爺請回家中。他們在沈家找畫敗露,竟然下了迷藥迷昏了眾人,怕有人事後指認他們,竟不惜一把火燒了沈家!咳咳咳……”

老頭咳得撕心裂肺,蘇岑上前幫人順背,又遞了一杯茶上去讓人潤潤嗓子。老頭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強忍著咳接著道:“又在京城看見那三個畜生,我就知道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與我那堂弟謀劃,要讓他們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