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殘陽

城郊密林,蕭炎營帳。

殘敗日光透過撩起的帳門頹然散了一地,殘陽如血,像極了當年漠北壯闊的長河落日。

兩人已經僵默了一下午,蕭炎偷摸看了眼李釋,只見人靠著座椅閉目養神,不知是懶得搭理他還是根本不屑搭理他。

有些人就是生來尊貴,偏偏上天還就是不公平的,給了他高貴的出身也就罷了,還要再給他讓人望塵莫及的能力。

蕭炎猶記得當年這人初涉漠北之時,說到底他心裏是有幾分不屑的。

皇城裏養尊處優的小皇子,皮嬌肉嫩的非要跑到漠北吃沙子,據說這人還不是犯了錯被發配來的,而是主動請纓。想來也是,邊關好吃好喝混兩年,回去便有了建功立業的資歷,不管是爭寵還是奪嫡都是極好的資本。說到底為難的是他們,人家是皇子,你得錦衣玉食伺候好了,立了功都是人家的,犯了錯卻得你來背。

所以當時他有心給李釋一個下馬威,迎駕當日,旌旗鋪展,黃沙漫天,北涼軍整肅軍容,手裏握的都是真刀實槍,遠遠望去,明晃晃一片,所謂甲光向日金鱗開。

寧王儀仗正午方至,不同於往日那些官員香車華蓋,一人迎頭騎一匹赤驥寶馬,著一身蛟鱗黑甲,青發高冠,雲霆披風迎風獵獵。臨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蕭炎愣了片刻方才上去迎駕,只見那人眉宇間氣度非凡,身形樣貌皆是蕭蕭肅肅,一雙純黑眸子平靜看著他,帶著洞察一切的從容淡定。

蕭炎心道一聲壞了。

還沒來得及阻攔,列隊的兵士皆按照預先演練的大喝一聲,聲勢撼日,緊接著手裏長槍平刺,突進幾步,待停下來時近李釋身側僅方寸之距。

換做常人第一次見這種場景,估計都得癱坐在地,褲子都該嚇尿了。但見那人不動如山,連面色都沒變,只眯眼打量了眾人一眼,轉頭看著蕭炎,眼裏甚至有幾分笑意,“你們這是在操練?”

沒把李釋嚇著倒是把自己嚇了一跳,蕭炎強撐著笑意迎上去,“可不是嘛,訓練不精,驚擾了王爺,讓王爺見笑了。”

李釋輕輕一笑,“確實不精。”

於是當日在場的所有人皆罰了一月餉銀,以後每天早起半個時辰加強操練。

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京城裏來的王爺竟每日都隨他們一起作息,嚴寒酷暑,無一日懈怠。

半月後,李釋要組建自己的親兵,蕭炎起先並未當回事,過來待兩年就走了的人要什麽親兵?留著打兔子獵鷹,日後回長安城裏作威作福嗎?心裏不待見卻也不敢阻攔,只道北涼軍內八騎十二衛隨便選。

只見人笑笑,“你放心,你的人,我不搶。”

兩日後帶回了一隊突厥奴隸。

病弱傷殘,瘦的跟骷髏架子似的,有的連站都站不起來,怎麽跟他的八騎十二衛比?

但偏偏就是這麽一群弱不禁風的少年,成了震懾大周全境,令突厥聞風喪膽的圖朵三衛。

永隆二十年秋,北涼軍與突厥主部於鹓鵜泉相遇,鏖戰一天一夜,寧王李釋帶其親兵一馬當先,深入突厥內部割亂敵軍部署,大敗突厥於受降城外。也正是此戰大挫突厥銳氣,突厥自此走向了衰敗。

猶記得那日的夕陽就像今天一樣,余暉照晚霞,在鹓鵜泉上鋪了一層融金,那人渾身浴血,迎著光走來,周身熠熠,宛若神兵天降,令人惶惶不可直視。

所謂天之驕子,應該就是這幅樣子吧。

“我帶了涼州的酒,你要不要嘗嘗?”

說完又自嘲地笑了,“我忘了,你不喝冷酒。”

李釋睜眼,伸了個懶腰,“無妨,陪老朋友可以喝一些。”

命人取來了酒給李釋滿上,李釋執杯與他對視了一眼,一飲而盡。

喝完不禁笑了,“涼州的酒,還是這麽烈。”

酒烈依舊,人卻被風沙磨平了棱角。

蕭炎第一杯酒卻徑自倒在了地上:“當年辰兒還小,最喜歡纏著你,他的騎馬和射箭都是你教的,我要教他,他還嫌我的技術不如你好。”

李釋笑了笑,“你比我好。”

蕭炎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邊道:“那是自然,我生在涼州長在涼州,八歲就能拉開我爹的玄鐵弓,十幾歲就能獵鷹,也就這點我自信能勝你了。”

笑一笑,接著道:“那個小兔崽子其實就是想跟著你,什麽騎馬,什麽射箭,你走了後他就再沒練過,你當年要回京,他哭了三天三夜,三天裏粒米未盡。後來他入京,在家書裏寫到你,都是難掩興奮之情。他說他在京中受盡白眼,就你還對他像以前一樣好,什麽都由著他。他說他給你買了玉帶糕,你吃了笑著誇了他,自此他就長安城裏到處找好吃的討你歡心。我是不想他與你接觸太深的,你的心思太重,他根本招架不住,奈何他就是一心一意向著你,誰勸也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