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水落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暮鼓八百從朱雀門聲聲傳來,昭示著宵禁時辰已到,宮門關閉,路人禁行。

貢院門外卻是燈火通明,人人挑燈執杖,對著貢院門口一間糖水鋪子嚴陳以待。

田老伯拆下了風雨飄搖了好些年的幡旗,一行隸書已然模糊,但看得出字跡清秀,蠶頭燕尾,頗有幾分功力。

田老伯把幡旗折好收在懷裏,又把桌子凳子逐一擦了一遍,最後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貢院門口,佝僂著背步履蹣跚走了出來。

蘇岑在一旁默默看著人做完了這些,等人出來了才迎上前,“現在能說了嗎?那個人是誰?”

田老伯抿了抿因幹涸而有些皴裂的唇,剛待開口,只聽有什麽自暗處裹風而至,竟是直沖著兩人而來。

電光火石間只聽兩聲脆響,火光乍現,兩枚暗器被半空截下。

祁林持劍擋在蘇岑身前,顯然早已等候多時。

“伶兒!”蘇岑對著暗中某處喊了一聲。

一人身姿敏捷地騰空而起,穩穩落到焦急後撤的黑衣人前方,兩枚燕尾鏢隨即脫手,角度刁鉆到讓人避無可避。

曲伶兒沖人一笑,“用暗器,小爺我才是師祖。”

祁林隨即趕到,把黑衣人的退路一並堵住。

蘇岑微微一笑,當初他一查到吳德水頭上,這人立時就出來暗殺他,這次眼看著他們把田老伯都抓住了,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早晨讓祁林去找的人不只有繡娘,還有一直賴在他家好吃懶做的曲伶兒。這人雖然平日裏沒點用處,但輕功卓絕,又精通暗器,躲在暗處觀察敵人方位還是好使的。

一眾衙役緊跟著圍上去,黑衣人眼看著逃脫不成,又故技重施掏出兩枚煙幕彈來。還沒出手,只覺手腕處一痛,兩枚小球應聲而掉。

“上次我沒帶裝備是不是慣著你了?”曲伶兒指尖夾著兩枚石子,“在小爺面前還敢用暗器?”

黑衣人自然不會跟曲伶兒廢話,反手抽刀,只見寒光一閃,直沖著曲伶兒過去。

只可惜沒到人跟前便被生生截下,祁林執劍一擋,火光乍亮,右手一松,左手反手接劍向前碾壓,硬是把劍用出了漠北彎刀的氣勢。

黑衣人連連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但轉瞬劍光已閃至眼前,祁林身形快如閃電,招招致命,直把黑衣人逼得連連後撤。

曲伶兒不由笑著搖頭,當著這人的面使刀更是占不到什麽便宜,日後這人能不招惹還是不要招惹了。

蘇岑看著前方漸成包圍之勢不由松了口氣,眾人都去圍攻黑衣人了,只他和田老伯還站在原處,剛待回頭帶著人一並過去,一轉身,不由一愣。

田老伯面色青黑,一臉驚恐地看著他,下一瞬,身子一軟,栽倒在蘇岑身前。

蘇岑這才看出來一柄短刀從背後直入後心,田老伯背後血流如注,洇染了大半個後背。

怎麽會這樣?!

蘇岑瞳孔猛然收縮,剛才的暗器已經盡數被祁林擋了下來,而且是正面襲擊,那背後這柄短刀又是哪裏來的?

兇手不是一個人!

就隱藏在他們這些人當中!

蘇岑急忙蹲下手忙腳亂給人按住刀口,汩汩鮮血滲過指縫滑落,滿目殷紅,像膠著不化的漆黑夜色。

田老伯顫抖抽搐在地,一雙手幹枯如虬枝,緊拽住蘇岑身前衣物,如同拽住最後的執念。

蘇岑知道一切已是徒勞,鄭重點頭:“我會找出那個人,還田平之一個公道。”

田老伯一雙手慢慢松開,目光移向漆黑一片的貢院門口,渾濁的眼底映著遠處火光倏忽笑了。

十多年前他的平兒就是在這裏喝過了糖水,笑著跟他揮手道別,進了那扇門。如今他總算又能讓平兒喝上他親手熬的糖水了。

“我平兒……我平兒出來了……他來接我了……”

蘇岑徒然垂下手,看著那雙眼睛漸漸失去焦距,指尖灼燙的鮮血慢慢變得冰涼。

一條命,在他眼皮底下,在他懷裏,就這麽沒了。耳中轟鳴碾壓,直將周遭一切擠的掙紮扭曲。

以至於身後凜冽的氣息逼至近前才察覺到。

沒待蘇岑回頭,一只手自背後橫出,將他的口鼻連同一聲呼救牢牢鎖進掌心裏。

隨後是翻湧而上的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

他被人抵住喉頭,屏住口鼻,心底的叫囂只變成幾聲暗啞的嗚咽,甚至沒來得及擴散便被打消散了。

人影攢動,就在幾十丈之外,可沒有人注意到這裏,他掙紮呐喊,沒有人聽見。眼前火光閃動,漸漸模糊成一片光影。

人聲遠去,意識混沌,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只覺得那人離去的背影莫名熟悉。

蘇岑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奇怪的是夢裏沒有他牽掛的案情,沒有兇手,沒有屍體,只一股檀香縈繞,沒由來的安穩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