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松城:馬龍·謝德

天氣陰暗、潮濕,四周一片寂寥,霧氣彌漫,死氣沉沉的。鐵百合的一堆小火前不時蹦出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毛毛細雨密密麻麻地編織出一道道帷幕。這一日的天氣真是詭異透了。幾個灰褐色的人影佝僂著身子穿過肮臟、泥濘的街道。鐵百合裏,謝德的目光從他正在擦拭的馬克杯往上看去。他一如既往地擦著杯子。沒人會用這種低劣的瓷器,因為誰也買不起便宜的酸酒。誰也出不起錢。

鐵百合位於花巷的南邊。謝德的櫃台正對門廊,往裏走二十英尺便是大廳的陰暗處。裏面擺放著一些小桌子,圍著一些搖搖晃晃的凳子,客人要想出門曬太陽,就得穿越這個危險的迷宮。六根雕工粗糙的柱子令房間越發淩亂。頂梁對於高個子來說實在太矮。裂開的地板卷了起來,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什麽東西都會流向裏面。

墻上裝飾著一些客人留下來的過時零散物品和老古董,這些物件對今天進入房間的人沒有任何意義。謝德懶得拂去上面的灰塵,或是把它們取下來。

大廳在壁爐那邊,位於櫃台的盡頭,壁爐旁邊的桌子是屋子裏最好的。壁爐遠端,陰影最深處,離廚房門一碼遠的地方,是通往樓上客房的樓梯。

昏暗的迷宮裏進來一個好似黃鼠狼一樣的矮小男子,手裏拿著一捆木柴。“謝德,可以嗎?”

“天哪,亞薩,求之不得呢,對大家都好。”壁爐裏的火燒成了一堆灰燼。

亞薩匆匆跑向壁爐。人群不情願地讓開一條道。亞薩在謝德母親的邊上坐下來。老瓊是個瞎子,分不清來人是誰。亞薩將柴火放在她面前,通了通裏面的煤。

“今天碼頭沒什麽事兒嗎?”謝德問。

亞薩搖搖頭。“沒有貨進來,也沒有貨出去。他們只幹了一件事,把武器卸下來。大夥還為這事兒吵個不停。”

謝德點點頭。亞薩不喜歡吵架,也不喜歡老老實實地幹活。“寶貝兒,給亞薩倒點酒。”他一邊說話,一邊坐著收拾。女招待拿了一個破爛的馬克杯,端到壁爐旁邊。

謝德不喜歡這個矮個子。他向來喜歡偷偷摸摸,嘴裏沒句實話,愛占小便宜,是那種為了兩個銅板就能把自己親妹子賣了的人。他愛發牢騷,老是抱怨,膽小鬼一個。謝德略發善心,他成了受益者。謝德會讓一些無家可歸的人為壁爐帶些柴火回來,允許他們睡在地板上,雖不掙錢,卻能讓老瓊烤烤火,對她的關節炎有好處。

在杜松城的冬天找點柴火比找工作還難,亞薩不打算老老實實地找份活兒幹,正好遂了謝德的心願。

壁爐裏的火噼裏啪啦地燃燒著,打破了屋子裏的寂靜。謝德將那塊又臟又破的布扔到一旁。他站在母親後面,手烤著火,把指甲蓋烤得生痛,身體很冷,他卻渾然不覺。

又是一個漫長、寒冷的冬天。“亞薩,你有固定的地方找柴火嗎?”謝德燒不起燃料。現在的柴火大多是從上遊很遠的港口運過來的,價格不菲。他小時候……

“沒有的事。”亞薩盯著火苗。松香的氣味在鐵百合裏蔓延開來。謝德擔心他的煙囪。這個冬天松樹碎片又會把煙囪堵住,他還沒有清理。萬一著火了他可就全完了。

事情肯定很快就會好轉的。他現在欠了一屁股債,心亂如麻,感覺要絕望了。

“謝德。”

他看著桌子,目光放在那個唯一能付得起錢的顧客身上。

“渡鴉?”

“勞駕倒滿。”

謝德四處尋找寶貝兒,她卻不見了。他輕聲罵起來。沒必要大聲嚷嚷。女孩是個聾子,交流的時候得做手勢。這個倒是優勢,渡鴉給他出主意雇用女孩的時候,他就想過這個問題。鐵百合裏多是些小聲嘀咕著秘密的人。如果不擔心說話被人偷聽,怕是會迎來更多的主顧。

謝德點點頭,拿起渡鴉的杯子。他不喜歡渡鴉,第一是因為渡鴉跟亞薩一樣遊手好閑,沒見過他為生計奔波勞碌,但他偏偏不缺錢。還有個原因,因為渡鴉比鐵百合的客人年輕、強壯,也更健康。他是個異類。鐵百合位於巴斯金區高地的最底端,離碼頭區很近,天黑之前,到這裏來的凈是些酒鬼、衣不蔽體的妓女、癮君子、無業遊民以及還沒被旋渦沖進死水裏的殘渣。謝德有時相當苦惱,擔心他視若珍寶的鐵百合會成為這些人唯一的歸宿。

渡鴉不屬於這裏。他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消遣。謝德真希望他有膽量把這人扔出去。渡鴉令他毛骨悚然,這會兒,渡鴉正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邊,沒完沒了地用一把如剃刀般鋒利的刀修理指甲,目光如芒刺一樣死死地盯著進入酒館裏的每一個人,像是對每個人都心存懷疑,每次有人想把寶貝兒拖到樓上去時,他嘴裏都會冷冰冰地蹦出幾個字……這讓謝德很是困惑。雖然他們之間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但渡鴉像守護貞潔的女兒一樣護著這個女孩。酒館裏的一個侍女有什麽好的?想到這個謝德直哆嗦,也就不再胡思亂想了。他需要渡鴉,給得起錢的客人他一個也不敢得罪,只祈禱自己能渡過這次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