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星之彩 The Colour out of Space

在洛夫克拉夫特於1926年至1927年間創作的大量小說中,這部中篇小說寫於1927年3月,是這一時期內所創作的最後一篇。許多評論家都在猜測查爾斯·福特對此文的影響,因為他的作品提及了許多隕星和相似源頭的外星生物入侵情節,而洛夫克拉夫特是直到3月底才開始閱讀福特的《詛咒之書》(1919年)。本篇小說中,洛夫克拉夫特大幅拓展了對新英格蘭地形地貌的想象,將這次小說的背景設置在鄉野。埃德蒙·威爾遜通常不看好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但這次發現書中所描述的原子輻射對生物影響的情節極具價值。後來,洛夫克拉夫特將此文直接提交給了《驚奇故事》(Amazing Stories ),該雜志主編痛快地接受了這篇小說,卻僅支付洛夫克拉夫特25美元。

阿卡姆西部地區,群山高聳,山谷中森林茂密,林中深處還從未有人涉足。幽深狹窄的山谷中,樹木傾斜得厲害,緩緩流淌的狹窄溪流從未觸及過太陽的光暈。緩坡上坐落著古老破敗的農場,低矮又布滿苔蘚的農舍在巖脊的背風處永久地沉思著新英格蘭的古老秘密。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歸於空無,粗大的煙囪崩裂坍塌,貼木瓦的兩側危險地垂在低矮的斜折屋頂下面。

古老的居民早已離去,外來人也不願在此居住。法裔加拿大人曾嘗試過在此定居,意大利人也嘗試過,波蘭人來了又走。究其原因,並不是因為某些看得見、聽得到或能夠解決的東西,而某些想象中的東西才是症結所在。這裏總會給人不好的聯想,就連晚上也不會讓人有個安穩的夢境,外來者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對此處敬而遠之吧。老阿米·皮爾斯所記得的那些有關奇異日子的事情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他的腦子這些年來一直有些奇怪,但他卻是唯一一個仍然留在這裏,也是唯一曾提及過那些奇異日子的人;而他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為他家緊挨著一大片曠野和環繞阿卡姆的公路。

山上曾經有一條公路穿過山谷,徑直通向那片現在被稱為枯萎荒野的地方。但人們現在已經不用那片土地,而是新修了一條蜿蜒向南的道路。曠野裏雜草叢生,卻也能夠依稀找到原有小路的痕跡,毫無疑問,即使一半的凹陷處注滿水從而成為新的儲水池,也仍然會有一些遺跡保留下來。那時,這片陰暗的森林將會被伐盡,清澈蔚藍的水面倒映著藍天,蕩漾著粼粼的波光;而那片荒涼的草原將會永遠被埋在深深的水底。那些怪異日子裏的秘密也會同古老的海洋傳說,以及原始星球上所有的秘密一起埋藏在水底。

當我進入這片山地和山谷去考察新水庫時,人們告訴我此乃邪惡之地。而在阿卡姆時,人們就已經同我這樣講過。這裏是一個充斥著女巫傳說的古老小鎮,因此我認為,數個世紀以來,這裏邪惡的事情一定是祖母們悄悄向孩子們講述而流傳下來的。“枯萎荒野”這名字對我來說是非常古怪和誇張的,都不知道它是怎樣變成這些清教徒的民間傳說的。但是後來當我親眼看到雜亂、向西延伸的幽暗山谷和斜坡時,除了那些古老的神秘傳說,我不再懷疑這裏的一切。我看到這片荒地時,正值清晨,但樹木的陰影一直潛伏在那裏。樹木長得過於茂密,枝幹過於龐大,根本不適合作為健康的新英格蘭木料。昏暗的山谷之間異常寂靜,地面上布滿潮濕的苔蘚,多年的腐敗物鋪在了上面,因此地面都是軟綿綿的。

在開闊的區域,主要是舊公路沿線附近的山坡上坐落著一些小農場;有時會看見農場建築依舊矗立著,有的地方只有一兩座農場,而有些地方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煙囪以及逐漸被埋沒的地下室。野草和荊棘叢生,鬼鬼祟祟的野生動物在灌木叢中穿梭,發出沙沙的響聲。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不安和壓抑的陰暗之下;所有的觸覺都感受到了虛幻和怪異,似乎視角的某些要素或是色彩的明暗對比都被扭曲了。我不再驚訝外來者拒絕居於此處,因為這裏根本無法讓人入睡。這裏像極了薩爾瓦托·羅莎的風景畫;像極了恐怖傳說中某個被禁止打開的木版畫。

即使如此,這一切遠不及枯萎荒野那般糟糕。當我偶然來到寬闊的山谷底部那一刻,我終於理解了這怪異的名字——因為實在沒有其他名字能夠適合這裏了,也沒有其他地方能夠稱得上這個名字;就好像是詩人目睹這裏後而特地撰造的名字。視線所及之處,我想這一定是火災肆虐後的結果;五公頃的暗灰荒地仰面朝向天空,就像森林和田野裏被酸性物質蠶食而形成的大塊斑點,但為什麽這塊荒地上再也沒有長出新的生命?它主要位於古老公路沿線的北側,略微占據了南面的一小部分。我竟莫名地不願意接近這片土地,但最終因為我的工作需要,還是穿過了這裏。這片廣闊的荒地上沒有任何植被,只覆蓋著一層灰色的粉塵和灰燼——似乎從未有風將其吹散。靠近這片荒野的樹木呈現出病態、發育不良的樣子,枯死的樹幹或豎立著、或潰爛在荒地邊緣。當我快速地走過這片區域時,看到右面的地上散落著舊煙囪坍塌後的瓦礫以及一個古老的地下室,還有一口深不見底的幽暗廢井,從那裏面飄出的汙濁蒸氣與太陽的光線怪異地嬉戲著。即使遠處那片廣闊、漆黑的林地與這裏相比起來,也更易於接受;而我也不再驚異於阿卡姆人那些恐怖傳說。附近沒有任何房屋或是建築遺跡,即使是在過去,這也一定是個孤僻荒涼之地。黃昏時分,我害怕再次穿過這片不祥之地,便沿著南面那條彎曲的小路迂回到小鎮。我茫然地希望天空上能夠聚攏一些雲朵,因為對於頭頂那空蕩深邃天空的恐懼早已深入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