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以及男人的愛(第4/18頁)

由於蓋爾斯·麥克馬丁和費德裏克·默裏未滿十七歲,麥克唐納德為他們向英軍祈求獲得憐憫,申辯因其年齡小無須擔負同長輩相等的罪責。這個請求被立即駁回。兩個小夥子靠著墻並肩坐著,面色蒼白地握住彼此的手。

詹米為他們感到鉆心的痛楚——也同樣為身邊的其他人,這些忠實的朋友和勇敢的戰士。對於自己,他感覺到的唯有解脫。再也無須擔心,再也無須操勞。為了他的弟兄、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已竭盡所能。此時,讓他肉體上的苦難從此消亡,他將走得無比感激,為了這份安寧。

他閉上眼,用法語開始懺悔,與其說是一種需要,不如說是一種形式。“我的主啊,我悔過……”他每次都是這麽起頭,然而他並不悔過,此時此刻任何懊悔也都為時已晚了。

他死後會立即找到克萊爾嗎?他想問,又或許會像他猜想的那樣,被判處暫時的分離?無論如何,他都將再次見到她,他緊緊地固守這一信念,比他信奉教會的任何信條都更為執著。上帝把她賜予了他,而他必將令她復活。

忘了繼續禱告,他轉而開始閉著眼睛想象她的面容,勾勒出臉頰和鬢角的曲線,那明朗的淺色眉毛總能引得他上前親吻。就在那兒,在她眉間一小塊光滑的地方,在她的鼻梁之上,在她清澈的琥珀色雙眸之間。他的注意力進而集中到她的嘴形,仔細地想象著那豐滿而甜美的線條,那種口感,那種觸覺,還有那種歡愉。周圍禱告的聲音、筆尖刮擦信紙的聲音,和蓋爾斯·麥克馬丁細小的抽泣聲,都從他的耳邊消失了。

下午三點左右梅爾頓回來了,這次帶著他的中尉、文員,外加六名士兵。他又一次在門口躊躇不前時,麥克唐納德不等他開口便站了起來。“我先上。”他說完穩步穿過房間,正要低頭走出門洞,梅爾頓勛爵的手按住他的袖口:“能否請您報上全名,先生?我的文員會記錄下來。”

麥克唐納德看了一眼那文員,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功勛賬嗎?哎,好吧。”他聳聳肩,站直了身子,“鄧肯·威廉·麥克勞德·麥克唐納德,來自裏奇谷。”他朝梅爾頓勛爵恭敬地一鞠躬,“願為您效勞——閣下。”他走出門外,沒多久便聽到一聲槍響,近在耳畔。

兩個小夥子被準許同時赴刑,走出門時他們仍舊互相緊握著手。其余的人逐一被帶走,報了姓名由文員記下。那名文員坐在門口的腳凳上,低頭盯著懷中的文書,沒有朝走過的人瞧上一眼。

輪到尤恩時,詹米用胳膊使勁撐起身子,傾力抓住好友的手。“我們會馬上再見的。”他耳語道。

尤恩·卡梅隆的手握了一握,露出無言的微笑。然後,他俯身在詹米的嘴唇上親吻了一下便起身離開。

六個不能行走的人被留到最後。

“詹姆斯·亞歷山大·馬爾科姆·麥肯錫·弗雷澤,”他緩緩地報出全名,讓文員有時間一一記下,“圖瓦拉赫堡的領主。”他耐心地拼出每個字母,隨後擡頭望向梅爾頓,“我必須向您請求,大人,請幫助我站立起來。”

梅爾頓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向下盯著他,表情中些微的厭惡正轉變為一種帶著驚異的恐懼,似乎漸漸明了了什麽。

“弗雷澤?”他問道,“圖瓦拉赫堡的弗雷澤?”

“正是。”詹米耐心地說。這人就不能快一點兒?被判處槍決是一回事,但近在咫尺地聽著戰友們赴死可是另一回事,此時要控制住情緒簡直沒有可能。他支撐著身體的手臂不勝壓力地顫抖著,不聽話的腸胃抽搐起來,發出恐懼的咕嚕聲,無法與自身更高級別的功能取得一致。

“真是該死。”英國人一邊咕噥著,一邊彎腰湊到墻角的陰影裏,仔細瞧了瞧躺著的詹米,隨後轉身招呼他的中尉。“幫我把他擡到亮一點兒的地方。”他指示說。他們的動作很欠溫和,一陣劇痛從腿上直沖頭頂,詹米呻吟了一聲,刹那間頭暈目眩,沒聽清梅爾頓說了什麽。

“你是那個人稱‘紅發詹米’的詹姆斯黨人?”他焦急地又問了一遍。

聽見這個,詹米渾身上下閃過恐懼的雷電,讓他們知道他就是惡名昭著的紅發詹米,他們就不會槍決他了。他會被套上鐵鏈帶去倫敦受審,成為一件戰利品。隨之而來的是劊子手的繩索,他會被勒得半死不活,躺在絞刑架上,被他們開膛破肚、掏出五臟六腑。想到這裏,他的腸胃發出又一陣更長更響的咕嚕聲,他的腸胃明顯不喜歡這個念頭。

“不是,”他用盡可能堅決的語氣否認道,“趕緊繼續吧,可以嗎?”

梅爾頓不理會他,跪下來扯開詹米襯衣的領口,拽著他的頭發往後拉扯起來。“見鬼!”梅爾頓的手指戳著他的喉嚨,就在鎖骨上方一點兒。那裏有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傷疤,明顯引起了審訊官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