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庚申堂俠者囚賊婦 廢毀院義任送船蟲(第3/4頁)

這且不提,另表犬川莊助義任,最初同犬山道節在甲斐州的旅途中,一夜在石禾鄉邊的指月院投宿,不料與丶大法師和蜑崎十一郎照文相會。聽到前在行德所發生的一切,以及犬江親兵衛之事,悲喜交加,暫且在那裏逗留一段時間後,於是又同道節商量,想輪流到東北各州去巡訪,打聽犬冢、犬飼、犬田的下落,和尋訪不知生死存亡的親兵衛,便同丶大和照文說明心中的打算,於去年二月,莊助獨自離了指月院,到武藏又去下總,向行德的村民打聽犬田父子的消息。村民說:“小文吾一直沒回故鄉,因此文五兵衛便將經營了多年的家產賣了,與市川的妙真同去安房的親戚家。大概於次春逝世。”他聽了驚嘆不已,更加感到疑慮不安,心想:“小文吾領著曳手和單節,沒回行德,又往何處去寄身呢?實在難以猜測。”想再問問村裏人,但是他們怎會知道?於是便轉身回到真間和國府台,然後又去常陸。從秋天旅居在陸奧,直到今年春天,也沒離開那裏。連率都濱都沒漏掉,信步遍歷了五十四郡。但並未遇到所要尋找之人,這才死心,又投奔越路。這時已春去夏來,到了五月中旬。本來此行並非一蹴而就的旅行,據說大八犬江親兵衛是被神仙藏起來而不知去向,所以他便遇山登山,遇谷便攀臨絕壁,身臨險境而毫無所懼。因此又過了些日子,在路過越後州魚沼郡的山村時,想順便去這一帶的蕃山、繁山看看,所以這一天走在山路上時天色已晚,大概在距小千谷鄉二裏多路的地方,便已是夜間的初更中刻。正在梅雨期,這天夜晚幸好天氣晴朗,五月十八日的一輪明月,從山峽間升起,看到面前有座小山,山上有間佛殿。莊助心想:“總之投宿已晚,莫如在此露宿,歇歇以解疲勞。”於是便走近那座佛殿,坐在已經腐朽的走廊地板上,撫摩著兩個膝蓋往四下看看,柱斜檐破,有塊匾額寫著庚申堂三個大字,但已為蛛絲纏繞,有如在白絹上寫下的飛白字體。四壁雖久沐風霜,房檐也露著月光,但依然可以看出原來的風貌。神台破敗,神像無存,地板已發黴生菌,留有狐兔的足跡。這個殿堂是三間的方形建築,雖非大廈,卻是座矮樓。起初如不是精心修建,怎能如此年久失修,還能遮蔽風雪呢?自從嘉吉、應仁年間,無論城鄉連年爭戰,多數神社和佛閣盡毀於戰火,或被暴亂所破壞,不少已經找不到蹤跡。他回想起:“距今五年前的秋天〔文明十年七月二日〕 ,在武藏的大冢時,為殺死主人的仇人,被軍木、卒川、簸上等誣陷,已臨刑場,不料被犬冢等三位犬士所救,那個地名叫庚申冢。那是在武藏的豐島郡,而這裏是越後的魚沼郡。為尋找那三位犬士,卻遺憾沒有找到。如今竟在此同名的庚申殿歇息。這豈不是人生在世,離合有時,變幻無常嗎?從這裏再去信濃,如那裏也沒找到,便且回甲斐,讓犬山君再去尋找。從春至今巡訪了若幹個州,如無吉報,真是徒勞而無功。該如何是好呢?”他正在獨自難以排遣胸中之苦悶,悵然望著天空朗月時,忽聽到那荒廢殿堂的樓上,有人的呻吟聲。莊助深感驚訝,心想:“如此荒廢的殿堂,夜靜更深,哪是一般人所待之處?不是無家的山賊,便是妖魔鬼怪。為了試探俺的膽量,突然出點兒聲音,其中定有緣故。”他這樣尋思著,便慢慢往裏邊走去。因腐朽樓梯的梯磴兒相距很遠,所以攀著登到樓上一看,月光比樓下還明亮。奇怪的是有個女人,年約四十許,面貌不醜,卻被繩子緊緊捆著,吊在梁上。雖然感到十分意外,但他毫不驚慌,向她仔細看看,冷笑道:“喂!你是什麽東西?若不是人而是妖怪的話,定是那元人小說中所見的紅孩兒之類的妖怪,裝作這麽一個可憐相,想調戲我,純粹是騙人的把戲。太愚蠢啦!”那女人嗚咽地哭泣著說:“您休要那麽說,奴家向神佛起誓絕不是妖怪。是離此不遠小千谷鄉客店的傭人。不久前丈夫死了,寄居在貧窮的哥哥家,擔心他的負擔過重,想侍候人來自己糊口,便告訴哥哥,從今年三月初去那家旅店幹活兒。那客店主人不知何時看中了奴家,時常夜間跑到奴家房間去纏著奴家。奴沒有答應,將他趕了出去,他便懷恨在心,生說裝在硯台盒中的一顆碎銀子丟了,調查的結果誣陷奴家把那銀子偷去了,便不問青紅皂白,拷打要奴家招認,不招認便殘酷狠毒地施展他那主子的淫威,將奴家捆起來,讓童仆們幫著,從今天黃昏被拉到這荒廢的佛殿內,吊到樓上無人看得見的梁上,嚴刑拷打。說明夜和後夜還要接著打,打不死就用葦席卷起推到千隈川中,然後他們就走了,算來已有半個時辰了。奴家的冤枉,就如同代罪的羔羊。雖已九死一生,然而幸好讓您這位過路的老爺遇見,就如同在地獄中拜見了救苦救難的彌陀。奴家說的若有半點假話,願受本州有名的彌彥神的懲罰。請您不必多疑,解開綁繩,送奴家回兄長家去,實不啻再生之恩!哎呀!可難受死啦。”她渾身顫抖,兩眼通紅,止不住的血淚猶如雨下。那種可憐的樣子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船蟲假惺惺地進行哀求。莊助聽了,做夢也想不到她就是幾年來與犬田小文吾為仇的賊婦船蟲。不禁嗟嘆道:“聽你所述,主人之不仁和你的薄命,實屬可憐。你兄長家在何處?姓甚名誰?”船蟲聽了止住眼淚說:“家兄的住所距此約半裏多路,是片山鄉的獵戶,名喚酒顛二。雖左右無鄰裏孤獨一家,十分貧窮,但有豪俠氣概,義子很多。您如能解救奴家的危難,送奴還家,那就定會使他高興。望您大慈大悲,行行好吧!”莊助聽了點頭道:“這個自然。先將你卸下來。”於是拿出腰刀上所帶的小刀,用左手將船蟲輕輕抱起,割斷了掛在梁上的繩子,把她卸下來,然後又解掉捆著雙手的繩子。船蟲揉揉手和腿,又理理蓬亂的頭發將它綰上後,跪下給莊助一再叩頭說:“您的慈悲奴家幾生難忘。雖然手腳疼痛難以行動,但也不好請您背著奴家。慢慢走著回去吧。如能送送奴家,則更感恩不盡了。”對她的哀求莊助很難推辭,便說:“你提出來的要求,也是出於無奈。反正投宿已晚,不管路途多遠,都要送你回去。慢點兒下樓梯。”船蟲又叩頭說:“真是莫大的洪恩,家兄一定很欽佩,真對不起,今晚就得讓您住在他家了。”她手扶著膝蓋好歹站起來。莊助關切地扶著她一同從樓上下來,走到外面時,從破壁折了一根較粗的竹板條,交給船蟲,讓她拄著。莊助同她順著山路走了約有三四裏路,很快到了童子子酒顛二的隱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