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奈四郎誤仇喪頭顱 次團太留客誇鬥牛(第3/6頁)

這且不提,卻說犬田小文吾,為找到犬阪毛野,先去鐮倉,但毛野不在那裏,依然不知去向。犬田想去伊豆的山村打聽,便忙搭乘去下田的船,在海上遇風,船遇了難,被漂到伊豆的大島。在此修了兩三個月的船,於起錨開航之日,又被暴風吹到三宅島。這裏距國土較遠,無法回去。雖然無罪,卻好似被流放到這座孤島。除孤獨一人之外,沒有朋友,也聽不到音信。在島上待了一年多,有回浪速(即今之大阪)的大船為了避風,在此島歇息一日。向船上人說明情況後,跟著那條船好歹回到浪速港。因身體十分疲憊,在有馬洗了溫泉,又在南都、左界休養一段時間,這一年就如此白白過去了。從次年春又用一年時間遊歷了北陸道。自從解除石濱之難去鐮倉,在第四年的三月下旬(即濱路公主回安房後的翌年),棲身於越後州苅羽郡小千谷鄉的逆旅中。店主人叫鯛聟源八,雖是個侏儒,但卻是個摔跤的好手。如今不幹摔跤這一行,更名叫龜石屋次團太,以經營客店為生。但在地方上依然很有聲望,是年輕人的頭兒,凡有何糾紛他都是調解人。這個地方當時有個風俗,如有盜竊奸情等壞事,或害人者,村裏的年輕人將其捉住,既不讓你活,也不殺死,叫作聽從神的處置而私刑拷打,這已成慣例。聽神處置是在距小千谷二裏多路藩山那邊的一座古廟庚申堂內進行。這座古廟近來已經大部毀壞,雖然神像沒有了,但荒廢的殿堂還在,可供人休息。於是便將罪人拉到殿裏來,吊在矮樓的梁上,每夜用鞭子抽打,如三夜不死便解下來釋放,如若死了便將屍體拋到千隈河裏。因此惡棍們都嚇得遠走他鄉,鄉中長久平安無事。

閑話休提,卻說龜石屋次團太,看到小文吾身材高大,體格魁梧,很像個摔跤的力士,便不住稱贊並與他談論摔跤之事。小文吾素愛此道,便乘興高談闊論,次團太聽了十分敬佩,更加熱情款待。小文吾本來次日便想告別離去,但次團太一再挽留,說:“為何這般著急呢?在本國古志郡二十村,每年三、四月間,蔔定醜日或寅日的吉辰,有叫做鬥牛的祭神活動。聽說今年已確定在後天舉行。怎能不看看再走?再待幾天,這樣的機會難得。”小文吾聽了說:“此事很稀奇,某在家鄉時曾聽多識者說過。鬥牛原是西戎之戲。唐山在戰國時,仿效胡國之鬥牛作角牴之戲。那種技藝是兩個力士頭頂牛角,兩兩相牴決定勝負。因此秦二世胡亥好角牴。至漢武帝時,遣其臣張騫出使西域,因此武帝又作角牴之戲。這是角牴之權輿〔秦二世及漢武帝之好角牴,見於《史記》和《前漢書》〕 。蓋在唐山戰國時,增加講武之禮而以此為樂。因此嗜好摔跤者,豈能不看?還想詳細聽聽比賽的光景如何?”次團太聽了高興得將扇子作笏,煞有介事地清了一下嗓子講了起來:“話說越後州古志郡的二十村,是東山邊的總名,實有二十六村。加上其屬村,細數將及五十個村。在這二十村中的荒屋、逃入、虛木等三個村,將其共同的守護神,稱之為十二大權現(1) ,在各村都有其神社。對此神的祭祀,在每年的三、四月間,根據積雪融化的早晚而無定期,也無固定地點。但大約蔔定寅或申日的吉日舉辦村人鬥牛會。此地的俚語稱之為牛頂角。此事始自何時,是否僅在本郡有此活動,從古至今,雖然始終沒有斷絕過,但誰也說不出來是從何時開始的。這且不說,家中養牛想拉出去鬥牛者,在尚未定日期之前,從三月便在飼料中加稻谷,並時常給它粘糕吃。待日期定下來,為使牛的毛色好看,用蠟或油抹布擦幾遍,使其光澤比平素增加十倍。其中黑牛就如同全身裹著天鵝絨一般。可聯想到昔魯國的鬥雞,據說往鬥雞的羽毛上抹芥末,雞就非常勇猛。按北國的習慣,家家戶戶的牛馬從初冬到來年的三、四月,都圈在馬廄或牛棚內,不到外邊來。飼料充足,養得膘肥體壯。更何況想參加鬥牛的牛主人,不吝耗物,連妻子奴婢都為牛用心,鐘愛備至。到了鬥牛之日,把養得漂亮的牛從牛棚內牽出來。雖是畜生似乎也稍通人意,欣然用前足頻頻刨地,顯示其奮勇的神色。牛多是南部的牧牛,但也有少數是佐渡牛和本地牛。牛的毛色不一,有黃牛、蒼牛、黑白桃花、四足白、虎紋,白額、牡丹斑、雪點兒等,那雜毛者更是多種多樣,不勝枚舉。其形體有大有小,膂力亦有勇猛程度之差異。現在雖還難以肯定,但這次的大牛有逃入村的角連次,牛田村的孟右衛門,蟲龜村的須本太郎,木澤村的幹之助,蓬村的艾三郎,鹽谷村的辛之助,小栗山村的判官八,這些牛都是佼佼者,俗稱之為大關(2) 。不僅是這些,因尚未見到只能說是大致的情況。其次是從各個村派出的牛倌稱之為力士,都是出色的年輕人,身穿藏青或淺藍色的夾上衣,下穿藏藍色的瘦腿褲,纏著綁腿。還有手背的罩布也很漂亮,有的是紅地白花紋,並帶有藍或白色的邊,圍裙是條紋綢的,襯衫就更是極盡華美之至。其他如腰帶、布襪、手巾等也幾乎都以風流瀟灑為最。草鞋是用白紙撚的,以藍麻繩作帶。那天穿著這種節日盛裝出場的,大概會有七八十人。其中木澤村的雪車九郎,荒屋村的漏右衛門,逃入村的跣四郎,小栗山村的毬右衛門等是為首的大力士,都是善於驅牛者。另有鬥牛裁判,倘如雙方的力士發生爭執時,就由他進行調停和解,以安全無事為宗旨。牛都以主人之名為名,如某村的甲右衛門,某村的乙八等,這樣稱呼是地方的習慣。不似昔日之名馬,另起別號。後天舉行鬥牛會的地點,是在鹽谷與木澤兩村的交界處,由逃入、荒屋、虛木三個村聯合在那裏借地作會場。這個地方三面是小山,中間是平坦的盆地。雖是田地但也可借用。遠近的連山是割飼草的藩山,草葉尚未發芽。遠山還有未消融的積雪,薄霧叆叇,一片奇妙的大好春光。在枯草上鋪著席子,有茶攤兒、酒攤兒。其他賣蕎麥面條、江米團、燒魚、燒菜和粘糕、粗點心等的小攤兒,在這一天真是不計其數。鄰鄉鄰郡自不待言,就是從遠處來看熱鬧的也很多,都聚集在這裏居高臨下地觀看,徘徊在這周圍的山岡上。成千上萬的觀眾宛如螞蟻過街。鬥牛裁判及其助手們也夾雜在人群之中,一旦有事便出來調停維持秩序。力士們左一堆右一堆地在一起,他們不混在觀眾之中,只在那方圓一二百米的平坦地上,彼此走來走去。許多牛看到久被積雪封著的野地,好似感到很新奇的樣子,但被拴著在等待自己的對手。其大者高四尺二三、甚至到四尺四五。作為牛角的裝飾,用紅綢帶或紅繩把兩只角纏在一起,一看便使你感到觸目驚心。牛好似等待著決鬥時刻的到來,不時地高聲吼叫。實是海內無雙的奇觀。至於角鬥的光景和群牛的勝負,請待當日前去一觀。某拙嘴笨腮實難盡述。恐有許多遺漏,這只是其九牛之一毛。太令人見笑啦!”他一口氣講了這麽一大段。小文吾聽得十分入神,說道:“這太有趣兒啦。本來是不急的旅行,就按你所說,在此多留幾天。”才隔一天就到了鬥牛的日子。時間是文明十四年,壬寅夏四月初。這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天未明小文吾就起床催店主人為他帶路。次團太來到小文吾住的耳房說:“本想今日去看鬥牛,由在下帶路,但是昨晚我鄉的年輕人同川口人發生鬥毆,事情很棘手,今朝有人告訴在下,不能坐視不管。因此在下想同那人去排解調停一下。所以今日就不能陪你去了。在下有個學摔跤的徒弟,叫鮫守磯九郎。你是外鄉人,他會認出你的。他若到這兒來,就同他去好了。即使在下不去,他同此地人很熟,也會給你找個好看台。對不起,請原諒。”小文吾聽了說:“這太遺憾了。當然你已看過很多次,事情完了,晚一些也要去呀!”小文吾既同意了,次團太也高興地說:“那麽就請你趕緊用早飯,在下這就去那裏,對不起。”說著,他匆忙往外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