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然的感應

在十號酒館門外,無聲無息地停著一輛車,很大,很威風——藍色的賓利,國王頂級版,車內的每一寸皮飾估計都比我將來結婚要穿的禮服還幹凈。

我一看到那輛車,整個人就往酒館裏面躥,但一步都還沒有躥出去,斯百德便牢牢地抓住了我,如同千斤壓頂那麽牢固。

我跟他說,不管要幹嗎,我都強烈要求約伯或者摩根同去,萬一出點什麽事,至少他們能聽見我的遺言。

但斯百德很固執,認為沒摩根他們什麽事兒,而且我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看他的樣子,如果其他人非要跟上我們的隊伍不可,賓利的後備廂說不定就會跳出一隊手執沖鋒槍的殺手,把這兒清理得幹幹凈凈。

我這人在真正的威武面前,從來就沒有節操可言,多年街頭混跡教會我一個淺顯的道理:識時務者通常都會活得比較久。

所以我這一讓就讓了差不多七十公裏,從煙墩路一路狂飆到了城外。

斯百德跟我一起坐在後座,他不跟我說話,自始至終都在興致勃勃地看自己的手指甲,司機也自始至終屁都沒放過一個。大概一小時的車程裏,我一度出現了幻覺,以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需要呼吸,趕緊咳嗽了兩聲才把自己從《活死人黎明》的恐怖中拉了回來。

一小時後,車子駛進東城郊的一處別墅區,在3235號獨棟別墅前停下。我下車看了看,盡管是深夜,這小區裏的燈卻經過巧妙的掩映和反射,照耀出了一種黃昏將近的感覺,恬靜而閑散,令人心曠神怡,而植物與園林的設計更是入了化境。

我這輩子都沒來過這麽高級的地方。如果把我的眼睛蒙上帶我進來,解開後對我說,歡迎來到國家超一級風景區,我絕對相信,一個字都不會質疑。

這些判斷流過我的思緒,跟我在園林設計的專業上好像有什麽深厚造詣似的那麽自然而然,對真正的好東西,我似乎的確有一種天然的感應。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那麽清晰地湧入過我的腦海,我開始想,斯百德來找我,也許真的不是誤會或巧合。

但他要我做什麽呢?真的是去拍賣行嗎?

我問他:“這是哪兒啊?”

斯百德漫不經心地去開門,說:“我們的小產業,全世界有一千七百多處,這個算不怎麽漂亮的。”

一千七百這個數字把我給征服了,我本能地估量了一下面前這棟房子的價錢以及斯百德所謂的漂亮地方該是什麽模樣,然後正式進入了“富貴隨便淫”的狀態。

跟隨著斯百德進了別墅的外門,穿過一條圓形石子鋪成的小道,我四處看看,庭院很大,一眼甚至看不到裏面的墻壁在哪兒,但其中寸草不生,地面光禿禿的,露出深褐色的泥土,幾棵小樹東一棵西一棵雜亂地立在角落,基本死得透透的。這種荒涼令人觸目驚心,尤其和大門外的旖旎幽靜相比,全然是兩個世界。我在生活中苦苦掙紮慣了的嘴臉本能地露出來,一邊走一邊跟斯百德套近乎:“嘿,這房子挺好,就是綠化不行,請我來整治一下嘛,我有上崗證的!”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腳下加快了速度,我猜測那是赤裸裸的回絕,遺憾地跟了上去。

小道的另一頭是門廊,三級木台階上去,推開門,撲面而來一片深得詭異的黑暗。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斯百德對我咧嘴一笑,微微弓腰:“歡迎光臨寒舍!”說完便一馬當先地走進去,迅速在屋子裏消失,過了一小會兒,一道雪亮的白色光環忽然在我的視線深處出現,我定睛一看,那兒開了另一道門。

我嘀咕了一聲“瘋子”,縮了一下頭,閉著眼睛也沖了進去,但其實裏面毫無兇險之處,空蕩蕩的走廊連接著那一道白色的圓門,門的後面是燈光,而不是地獄或天堂。

雪白的一間房,毫無裝飾,四壁乍看是墻,但其實都是超大的內嵌顯示屏,顯示屏下貼墻架著狹長樓梯狀的陳設架,上面放著精致小巧的主機,完全沒有印象那是什麽品牌或型號,都在幽幽地閃著藍光。房子的正中間有一圈黑色的皮質沙發,可以坐三四個人。

我就在那兒坐下。斯百德圍著房子走了一圈,說:“這個地方弄好很久了,各種設備都很過時。”然後走到我面前,叉著腰嘆了口氣,“不過,將就用用吧。”

我頓時毛骨悚然,脫口而出:“用?用什麽?”

他不答話,只是久久地看著我。

那不是人看人的樣子,也不是人看狗的樣子,如果非要比喻,我覺得很像盜墓賊看秦始皇陵的樣子,也不知道搞不搞得定,但就是想一鏟子把門打開,瞧瞧裏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看得我都有點手癢想揍他了,斯百德轉身從身後的陳列架上拿了一個遙控器,對著空中一按,所有的顯示屏突然同時閃亮,形成巨大的光陣,幾乎叫我瞬間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