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求生(一)

一場噩夢,西格爾迷迷糊糊的想到,但假如是夢境的話,為什麽會有如此劇烈的疼痛?

墜落從未終止,風雪聲仍在耳邊,西格爾朦朧之中好像又恢復了視覺,看到懸崖邊小貓痛哭流涕的雙眼。這不是你的錯,西格爾很想跟她說,只是我的運氣不好,不要再哭了。他張開了嘴巴,卻有更多的風灌了進去,結果什麽都說不出來。可懸崖一眨眼就消失了,周圍又變的一團黑暗。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濕的,雪化成的水順著鼻子、耳朵往裏灌,只有嘴巴是幹渴的。他渴極了,冷極了,又疲憊得不想動彈。朦朧之間,他看到眼前的雪,想伸出手去抓一把塞在嘴裏,可發現手腕被繩索綁著,繩索被寒冰凍結,像是鐵鑄的一樣結實。西格爾無論怎麽扭動都無法掙脫。他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綁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周圍總有些影子走來走去,有時聲音朦朦朧朧,有時又像是雷鳴一般,但總也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一個皮囊送到了嘴邊,西格爾就像嬰兒一樣使勁裹住,用力往嘴裏吸。那液體非常腥,但是喝下去之後身體感覺好多了。西格爾還想要,皮囊就被粗暴地奪走了。

他覺得全身都疼,不過疼痛是好事,證明他還活著。他努力想要恢復清醒,看看周圍的影子到底是誰,但是都是徒勞的。他感到自己就像一袋子土豆,被扔來扔去,每天都會移動位置。有的時候西格爾覺得自己在牲畜的背上,臉朝下,看著地面不斷後移。有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被扛在肩膀上,一股令人作嘔的體臭從鼻子中鉆進來。他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些骨頭斷了,因為每一次顛簸胸口都像是遭到重擊,手臂就好像又被棍棒敲打。“比爾爵士?珍妮特?”他總是含含糊糊的說話,試圖引起影子的注意。不過他的聲音太輕,聽不大清楚。

最後,一切終於平靜下來,不再到處移動了。

他又做夢了,這次夢見自己在大海之上,幸運的索斯號還是一艘新船,正要進行他的處女航行。西格爾·馬琳船長正直壯年,胡子還沒有白,正大聲吆喝著讓碼頭的腳夫趕緊裝船。西格爾如同一只鳥,漂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一切。他聽到耳邊有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看!”

他突然不再是一只鳥,而是變成了船艙中的一只老鼠,正趴在角落躲避水手的視線,他現在正通過老鼠的眼睛往外看。西格爾記得船上曾經為杜絕鼠患養過一只叫做傑瑞的貓,直到他十歲的時候那只貓拋棄了大船,在靠港的時候上岸跑掉了。不知道這個時候傑瑞在不在,它可是一個捕鼠好手。

一個輕盈的腳步從老鼠的面前走過,白色的絲質長袍下赤著雙腳,看上去像是一位女子。之後又是一雙沉重的鐵靴子,褐色的披風。老鼠總也不擡頭,西格爾也就看不到他們的樣子。這兩個人走到一個倉房門口,木質的大門自動為他們打開了。

那是盛放漁獲的地方,裏面現在滿是海水的腥味,還有魷魚特有的臭味。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西格爾在夢境中掙紮,但是老鼠一直畏縮在角落,它的目光總是盯著掉在桌子下面的一小塊面包屑。“讓我看看那兩個人到底是誰,我發誓給你一整塊面包!”西格爾在腦海中怒吼。不知何故,老鼠開始移動,離開了墻角,走向了過道。雖然仍舊躲躲閃閃,但是西格爾終於看到了那一對男女。

男人身上穿著全身甲,斜挎長劍,褐色的披風一直拖到地上。他背對西格爾,戴著頭盔,但是從頭盔邊緣露出來的頭發是黑色的。那位穿著白色長袍的女子用兜帽蓋住了面孔,懷裏有一個用亞麻布做的繈褓。西格爾記住了那雙手——皮膚光滑白凈,手指又細又長,一定是生活優越的貴族小姐的手。在那手背上有個精美的紋身,三個互相套起來的圓環,裏面裝飾著無盡的星星。

繈褓舉了起來,在那女子的唇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就被輕輕放在烏賊艙室裏。那女人緩緩關上了艙門,然後身子一軟,癱倒在墻壁上。那男子扶著她,半拽半拉的將她帶走。西格爾要求老鼠必須沖上去,他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和他說:“再加一塊肉幹。”這個時候不論什麽西格爾都會答應,於是老鼠沖上去,撞在了那女子的腳上。

長劍出鞘的聲音,西格爾擡起頭來,他終於看到了那男女的臉:男的是比爾爵士,女的是精靈莉亞。可現實中的比爾爵士不是黑發,精靈莉亞沒有紋身,所以這終歸是一場夢。在被閃耀著亮光的長劍斬下鼠頭之前,西格爾終於看到劍刃上繁復而精美的紋路,以及隱藏在紋路之中的一個明亮的“天”字。

即使是在夢中,他仍然能感到脖子被砍斷的痛苦,又嘗到了死亡的滋味。他在老鼠的屍體中努力掙紮,終於回到了自己的驅殼內——這裏只有胸口和手臂的疼痛,脖子並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