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葬禮(三)

月光像是將一切都凍結了。

只有抽搐的喘息聲。

很快,寂靜被打破。

紫眼的獅鷲凝視著獵物,一道反曲刃從袖口滑落,落在那一張曾經被粉筆灰填滿指紋的手中。

握緊。

刀刃錚鳴尖嘯。

宛如獅鷲在獵食之前的兇戾呼聲。

向著夏爾,他一步步地上前,緩慢又堅定,仿佛要每一步仔細認真地踩進泥土中,不留任何一點空隙。

同樣的殺戮,在重復了千萬次之後,只剩下了行雲流水一般地嫻熟,沒有任何累贅步驟,冷酷莊嚴。

那是死亡。

死亡在緩緩逼近。

可夏爾依舊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看著那個熟悉的影子向著自己走來。

表情抽搐著,似哭似笑。

不知應該是恐懼,還是狂喜。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樣,每一天的黃昏都會坐在門外,等待著唯一的家人從路的盡頭回來。

有的時候他帶著禮物,有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帶。

但只是看到那個影子,自己便會歡呼雀躍。

只要他遠遠地向自己招手,便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老師,你回來了嗎?”

那個孩子踉蹌地向前,伸手,想要去擁抱他。

崩!

鋼鐵摩擦的聲音迸發。

就像是時間驟然向前跳動了一格,被剪去了最關鍵的一幀,令事像零落,破碎不堪。

一柄脫手而出的刀刃懸停在空中。

就在夏爾的面前。

足以貫穿金石的利刃凝固在空中,被無形的力量,細碎的音符自從鋒刃上的矩陣中亮起,卻在那一只眼瞳之前黯淡熄滅。

那一瞬間,在夏爾的懷中,沉寂的水晶之眼煥發出了奇跡一般地力量,抹去了足以致死的攻擊。

然後,再一次陷入沉寂。

刀刃落在了地上,鋼鐵和碎冰相撞,迸發出刺耳的聲音。

於是,笑容破碎了。

恐懼和歡欣混雜在肌理中,到最後,只剩下一片難以稱得上表情的空洞。

一道隱約的霧氣自從紫眼獅鷲的面具之下升起。

似是嘆息。

“我本來想要快一點的,夏爾。”

蒼老的聲音自面具之下響起,如此熟悉,如同握刀的手,平靜又殘忍:“至少,不會讓你太痛苦。”

夏爾低下頭,看著落在腳邊的刀鋒,刀鋒之上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念線,純粹到足以幹涉物質的殺意自斷裂的念線中泄露出來。

風中吹來濃郁的血腥味。

這是最終的領悟。

原來是這樣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

“老師,你也是來殺了我的嗎?”

他恍然地點頭,端詳著那一張猙獰的獸面,想要看清楚背後的臉。

首先感覺到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緊接著是無法抑制的喜感,就像是最絕佳的荒誕劇。

那些看似永恒的泡影就這麽滑稽地破碎了。

他從溫馨的夢中驚醒,凝視著面前殘忍的世界,輕聲呢喃:“連你也……不想讓我活下去麽?”

紫眼獅鷲沉默。

沒有說話。

只是擡起雙手,仿佛鋼鐵摩擦的狂躁聲音中,兩道銳利的鐵光自手中凝結,斑駁地鐵銹自鋒刃上如鱗翹起,帶著刻骨的殺意。

亞伯拉罕向前。

步步緊逼。

這就是最後的回答,斬斷一切僥幸和幻想,抽走了夏爾最後的力量和勇氣。

如有實質地幻痛蹂躪著內臟,摧殘肺腑,令他狼狽地彎下腰,幾乎倒在地上,再忍不住眼淚和哽咽。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麽當初還要把我撿回來啊?”

夏爾看著他向自己走來,帶著刀,卻不想再逃:“為什麽要在我身上浪費這麽多年?幹脆就讓我當初那麽死掉不就好了嗎?不需要絞盡腦汁地去養一個死小孩兒,不用騙他未來還有什麽希望,也不要讓他對別人抱有期待。既然我活著對這個世界不好,那就不要讓我在這個世上活過……”

他跪在地上,哀求,哽咽,悲泣,到最後,歇斯底裏地哀鳴:“請你告訴我啊,老師——為什麽當初你要救我啊!!!”

就像是乞丐一樣,他祈求著亞伯拉罕的回答。

哪怕一句話,一句“身不由己”的虛偽開脫,都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擁抱死亡,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迎來解脫。

可自始至終,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毫無憐憫的沉默和進攻。

說話吧,老師,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殺我。

不論是誰來都好……

只要不是你。

只要不是你……

無人回應。

只有鐵光斬落,和無形的屏障碰撞在一處,迸發尖鳴。

就算在他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的時候,那一顆眼球依舊執著地保護著他的生命,溫度熾熱,像是鐵在以太過載的狀態中被燒紅了。

屏障層層展開,劇烈反震,試圖阻攔獅鷲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