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願主垂憐

深夜,阿瓦隆。

樞密院,慘白的燈光下。

蘭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面前的鐵匣。

鐵匣中,“怪物”吞食著光明,將陰暗撕裂,折射出了滄桑而冷厲的鋼鐵鋒芒。自它出現在空氣中的一瞬,便將呼吸變成了一種痛楚。

那鋒芒彌漫在空氣裏,將空氣都變得像是鐵針,刺痛肺腑。依稀能夠看到,它的鋒刃之上銘刻著細密而古老的樂章,但那樂章被幹涸的血色所覆蓋,變得模糊而黯淡。

它不食血時,便是如此靜謐。

靜謐的令人恐懼。

蘭斯洛特伸手,將它端起,撫摸著它斷裂的槍身,還有那看似駑鈍的鋒刃,就仿佛傾聽到巨龍盡在耳邊的粗重喘息,後背上不知不覺滲出冷汗。

“弑龍者、隕落之鐵、凈化之槍……果然是它。”

蘭斯洛特將兇器小心地放回鐵匣之中,長出了一口氣,輕嘆:

“——聖喬治之槍。”

“信理部給我們的海圖沒有錯。”

鎧甲未卸的“特裏斯坦”坐在他的對面,一路的風塵尚未來得及洗去,眼神疲憊、頭發蓬亂,甲胄上還殘留著裂口,絲毫分辨認不出他身居圓桌騎士團副統領的威嚴模樣。

他凝視著鐵匣中的長槍,眼神就變得敬畏起來:“我們從歸墟裏找到了它,可惜,犧牲慘重。”

“其他的人,都沒有回來麽?”

特裏斯坦沉默許久,搖頭:“他們都死了。”

蘭斯洛特沉默了許久,伸手,想要拿起桌上的雪茄盒,可是猶豫了一下,又將它放下。

“告訴我,特裏斯坦。”

他咳嗽起來,聲音沙啞,“一路上發生了什麽?”

“我們準備了最好的船,短短的六日,一路上經歷了擱淺、暗礁和隨著利維坦蘇醒而孕育而成的海怪,到達那裏時,已經犧牲了六個人。然後,我們終於進入了那一座死城,打開熔鐵地窖,見證了歸墟的真正面目。”

特裏斯坦停頓了一瞬,眼瞳中閃過痛苦:“歸墟之井是人類不應窺探的領域,蘭斯洛特,這並非是紙上虛言。我本來想要親自下去,可是馬洛克攔住了我。他和加赫裏斯、傑蘭特一起跳進了那裏,我們在外面等待了三日,只有傑蘭特一個人從那裏爬出來……他從井中爬出時,渾身已經被泯滅的以太點燃了,半身被燒成灰燼,像是個魔鬼。回來的一路上,我時常在想:恐怕在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瘋了。他記得要將槍帶回來,可等他爬上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我是誰。為了制服他,死了十六個圓桌武士。他手持著聖喬治之槍,險些殺死了我……”

他低頭,指了指胸前的鎧甲:

“——只差一寸。”

在那鎧甲的慘烈縫隙之下,是血肉模糊的缺口中,依稀能夠看到,心臟在殘破的胸腔中艱難跳動。

那心臟上布滿了細密的縫隙,像是被血色的絲線所捆綁著一樣,明明是血肉,卻呈現出了鐵石一樣的質感。

他輕聲呢喃:“只差一點,我就沒有辦法坐在這裏了。我只能慶幸,他沒有喚醒其中的龍魂……”

“……”

蘭斯洛特沉默,許久後問:“他還活著麽?”

“一直活到船回到阿瓦隆的那一刻。”

特裏斯坦嘆息,“在他活著的時候,一直抱著這把槍,不準別人接近和觸碰,等他到了阿瓦隆時,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將結束,便死了。恐怕一直是心有執念吧。放不下,就想要回家。”

“魂歸故土……麽?”

蘭斯洛特凝視著鐵匣中的“怪物”,眼神就變得敬畏又復雜。

他合上鐵匣,不再去看。

只是閉目,輕聲祈禱。

“願主垂憐。”

……

……

午夜的鐘聲響起。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地。

守墓人推開了大門,慣例巡視,行走在一座座石碑之間。

可途徑中庭的時候,他的腳步一頓,戛然而止。在搖曳的風燈裏,陰冷的海風從遠方吹來,他隱約有一種渾身發毛的不祥預感。

啪嗒、啪嗒、啪嗒……

黯淡的燈光照亮了不遠處那一棟寂靜的建築。

那裏是英靈在下葬之前停駐屍身的鐘樓,昨日傍晚還有一具棺木被緊急送至此處,等待盛大國葬。

可在寂靜中,卻有隱約而悠遠的敲打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像是死者從冥府中叩響了大門。

那聲音按著某種節拍,切合著心臟的跳動響起,回蕩在耳邊。

“看過來……”

就像是某個聲音在輕聲呢喃:“快看過來,傾聽這聲音……”

那敲擊的聲音像是有著詭異的魔力,守墓人怔怔地凝望著那個地方,眼神便漸漸地空洞起來。

神采消失。

“過來……來這裏。”

在那個心中聲音的引導之下,他呆滯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踏進陰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