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約縛

在“資政之首”旅店中,蘭德正盤腿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壁,吹著他的銀長笛。這根笛子是湯姆在很久以前送給他的,感覺上,那已經是一個紀元前的事了。這個房間四壁都貼著雕花墻板,從窗外看去可以俯瞰耐斯芬市場,這比“馬瑞多王冠”旅店的那個房間要好多了。他身邊的枕頭是用鵝毛填充的,床上配有繡花頂罩和帷幔,盥洗台上的鏡子裏看不到任何氣泡,就連壁爐的石台上也有一點簡單的雕花。這是為富商準備的房間,蘭德很高興自己在離開凱瑞安時帶了足夠的黃金在身上,他已經不太注意要攜帶旅費了,畢竟,轉生真龍所需的一切都會被準備妥當。不過,他至少還能用這根長笛為自己掙到一個宿處。現在他吹的是《長夜挽歌》,他從沒聽過這首曲子,不過路斯·瑟林聽過,就像繪畫的技巧一樣。蘭德覺得他應該為此感到害怕,或是憤怒,但他只是靜靜地吹著笛子。路斯·瑟林則在不住地哭泣。

“光明啊,蘭德,”明嘟囔著,“你只想坐在那裏,吹那種東西嗎?”她在繡花地毯上大步地來回踱著,裙擺也隨之飄揚轉動。她、伊蘭和艾玲達的約縛讓蘭德覺得自己仿佛再不知他物,也再沒有任何欲望。他在呼吸,他和她們約縛在一起,這全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果她說錯了話,如果她已經說溜了那個……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把你抓進愛莉達的監牢!”埃拉娜的約縛從不會讓蘭德有這種感覺,那個約縛從沒改變過。但自從凱姆林的那一天開始,它就一直在增強,它就像是一個闖入者,一個在他背後窺伺的陌生人,一顆他靴子中的沙礫。“你一定要吹這個嗎?它讓我想哭,還讓我頭皮發麻。如果她讓你陷入危險……”明從寬松的袖子中拉出一把匕首,讓它在手指間來回翻滾。

蘭德將長笛從唇邊拿開,靜靜地看著她。明的臉漲紅了,她突然用力喊了一聲,猛力擲出匕首。匕首插在門框上,不停地顫動。

蘭德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手中的樂器,他在注意埃拉娜。“她很快就會來了。”埃拉娜昨天就到了法麥丁,蘭德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一直等到現在才來找他。在蘭德的腦海裏,埃拉娜的情緒如同一團亂麻:緊張、警戒、憂慮和決心,而超出這一切之上的,則是強烈的憤怒,幾乎無法克制的狂怒。“如果你不願意留在這裏,你可以去——”明用力一搖頭。明在蘭德腦海中的情緒緊貼著埃拉娜,那裏也充滿憂慮和憤怒。但愛意如同迷霧中的燈塔,閃爍著溫暖的光芒,無論是當她看著他,或是沒有看他時。那裏面同樣也有恐懼,無論明如何隱藏這種情緒。

蘭德將長笛放回到唇邊,開始吹起《喝醉的小販》。這首曲子足以讓死人哈哈大笑了。路斯·瑟林卻還在朝他嚎叫。

明將雙臂抱在胸前,審視著蘭德,然後突然抖抖裙擺,將上面的皺紋一一撫平。蘭德嘆了口氣,放下長笛,等待著。當一個女人突然開始整理衣服時,那就像是男人在拉緊盔甲的縛索,檢查馬鞍的肚帶。女人在準備要沖鋒時,男人如果逃跑,就只能像條狗一樣被砍倒在地。明有著強烈的決心,就像埃拉娜一樣,蘭德覺得仿佛有兩顆太陽正在他的腦子裏閃耀。

“在埃拉娜來到這裏之前,我們不會再談論她了。”明不容置疑地說,就好像是蘭德要故意扯到這個話題一樣。雖然恐懼並沒有消失,但她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不斷被壓倒,又不斷地彈起來。

“當然,老婆,只要你願意。”蘭德答道,他還以法麥丁形式低下頭表示贊同。明響亮地哼了一聲。

“蘭德,我喜歡艾麗維婭,即使她對奈妮薇頤指氣使,我還是喜歡她,”明一只手叉在腰間,跨步上前,伸出另一只手指著蘭德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但她要殺死你。”

“你說過,她會幫助我死亡,”蘭德平靜地說,“這才是你所說的。”他對死亡有怎樣的感覺?離開明的哀傷,離開伊蘭和艾玲達的哀傷,因為他為她們帶來的痛苦而哀傷。在一切終結之前,他還想看看他的父親。除了這些之外,死亡對他幾乎是一種解脫。死亡是解脫,路斯·瑟林瘋狂地說著。我想要死。我們應該去死!“幫助我死亡和殺死我並不一樣。”蘭德現在已經很擅長忽略路斯·瑟林的聲音了,“除非你現在認為你所看見的幻象有另外的意義。”

明憤怒地攤開雙手:“我看見的,我都已經清楚地告訴你了。如果我看到的和我告訴你的不一樣,就讓末日深淵吞了我吧。真不知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我遲早都會死,明。”蘭德耐心地說著。不止一個人曾經這樣對他說,而他們都是他必須相信的人。要活著,你就必須死。他仍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明白這個冰冷的事實。就像真龍預言中記載的那樣,他必須死。“我希望不會太快,我的計劃還需要時間。很抱歉,明,我不該讓你約縛我。”但他不夠堅強,無法拒絕,他無法堅強到能將她推開。有些事他必須去做,但他還太軟弱,無法勝任,他需要在寒冬中痛飲,直到寒冬之心也變得如同陽之日的正午。